在中國繪畫史上，石濤是一個繞不過去的名字。石濤作為明靖江王朱亨嘉之子，生平坎坷，學博而雜，于佛門禪宗思想間參以儒、道、易，他的畫風對后來的鄭板橋、汪士慎、張大千、劉海粟、傅抱石、吳冠中都有極大的影響。實際上，以繪畫著稱于世的“清初四僧”——原濟（石濤）、朱耷（八大山人）、髡殘（石溪）、弘仁（漸江學人）——都極善書法，只是書名為畫名所掩，故而不怎么為世人所知。石濤作畫常常自題詩文，石濤的《故城河口號》就是難得一見的書法佳作。

清康熙二十三年和二十八年（公元1684年、公元1689年），康熙首次南巡到南京和二次南巡到揚州，石濤都曾陪同接駕。在時任江寧織造的曹寅（曹雪芹的祖父）以及其他一些友人鼓動下，石濤懷著成為繼其師傅旅庵本月成為江南禪林領袖的野望，于康熙二十八年下半年前往北京。在北京兩年多，石濤沒有等來他所期待的機遇，只好怏怏地告別了北京城。

康熙三十一年（公元1692年）8月，石濤沿著京杭大運河乘舟南下。路過河北時曾分別在滄州以南的泊頭鎮（今泊頭市）和德州西南的鄭口（今故城縣）留下了作品。

21世紀初，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了一套《中國古代名家作品叢書》，收錄了鄭板橋、任伯年等一些古代畫家的存世作品。其中，石濤卷中冊第69頁的《清湘書畫稿》（局部之三）就是他題為《故城河口號》的一首行楷七古。

　　這首詩是這樣的：

　　千回百折故城河，

　　東傾西長分嵯峨。

　　白楊灌木參天柯，

　　處處成行古道么。

　　古冢荒碑廟逶迤，

　　水流浪打雪狼窩。

　　行路之人嗟嘆多，

　　崢嶸斧削飛巖坡。

　　樓船畫鼓快如梭，

　　錦纜人來寸寸呵。

　　歸空糧艘遮天摩，

　　歌聲歌徹青云和。

這首詩在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出版的《石濤詩錄》（汪世清編著）的第22頁也有收錄，所不同者，其第10句作“錦纜人來寸寸多”，略有出入。不過，石濤詩末鈐有“膏盲子濟”（白文方印）一枚，而石濤許多傳世作品如《幽谷泉聲圖》《西嶺歸云圖》《大江紅樹圖卷》等均鈐有此印，可證其為石濤原作，詩中此處當從原作為“呵”而非“多”。

從文義上看，詩末署題為“故城河口號”，“故城”就是故城縣，位于衡水市東南部。故城縣于元世祖忽必烈至元元年設縣，因當時治所設于漳南“故城”得名，屬直隸中書省河間路景州所轄。設縣后不久，元世祖下令開鑿會通河即山東運河后，南北漕運不用再繞行河南封丘由陸路轉運到淇門入御河。特別是明成祖朱棣為準備遷都北京，又大規模重開會通河，南運河的航運愈來愈繁榮。而在故城縣城鎮中，距運河最近的是志書上講的“北直隸鄭家渡口”，到后來簡稱“鄭口”，也就是如今故城縣的縣城所在。所以石濤所說的“故城河口”，應該就是南運河的鄭口碼頭。這個碼頭，也是故城縣最熱鬧、最繁華的碼頭。

運河在鄭口這一帶先是由東向西，突然甩了一個幾乎是對頭彎，折向東南，而最初的鄭口是在運河東西向的那一段一字排開的，最核心也最繁華的一道街、二道街、三道街都是南北街。所以石濤起首就說“千回百折故城河，東傾西長分嵯峨”。中間第三到八句講運河風光，第九至十句則是描述行船狀況：“樓船畫鼓”其“快如梭”，順風順水自然沒問題，倘若是逆風逆水，就全靠岸上的纖夫埋首躬身地賣力氣了——每前行一寸都要在為統一步伐以相互協調的“呵呵”號子聲里滴下汗水！

據康熙《河間府志》卷四《運道志》所載，“故城縣淺夫三十名（舊額淺鋪三，每鋪老人一名，夫十名，修堤夫八十名）”，這里的“淺夫”就是“纖夫”，因船只逆行或擱淺時而合力以纖繩牽引，在不同的文獻里有“淺夫”“纖夫”“牽夫”的寫法（“夫”字也有作“伕”字的）。但淺鋪的淺夫只是服務于官方漕船或客船的，私人行商的船只則需自行雇傭。也有說“淺夫”是疏浚河道之人的，但又與“修堤夫”職能重疊，而且我幼時在泊頭居住，常去河邊碼頭玩耍，曾聽一李姓老船工講起，他的祖父就做過清代“淺夫”，是需要為官方船只拉纖的，只是不知道是否額外勞役還是分內工作。若讀者有更翔實的資料，還請賜告。

詩尾末兩句以“遮天”形容漕船之多，可見當時漕運之繁忙，而在德州以北至天津、通州沿岸糧倉交付完漕糧的那些漕丁，總算是卸下了沉重的心理負擔，高歌入云也就是人之常情了。

作為一位極具個性的藝術家，石濤的題畫書法往往流露出他追求布局自由和“奇”的效果，從書法的章法布局到書法的筆法，都以字結體上的變化和不拘一格的整體氣勢，表現出一種率直天真的風格和獨特的創造力。石濤不僅取法前人書風，還在書寫中融入了許多自己對于書法的感受，隨性表達、發揮，即興選擇字體和風格題畫。從這首《故城河口號》看，整個題畫款采用厚重的行書書寫，采用巧妙的“化用”，將隸書的結體用行書筆意加以表現。若將漢代《曹全碑》中的“故”字、“長”字等，與石濤行書題款中的同一字進行比較可以發現，雖然兩者在用筆上有所區別，但在字形結體方面，不難看出其寫法明顯借鑒了漢隸的結體特征。

除了這首描寫故城河的詩歌外，人民美術出版社1993年出版有一種《歷代著錄畫目》（美國人福開森編），該書引述清代陳虁麟所撰《寶迂閣書畫錄》的記載，石濤還曾專門作有一幅《故城河圖軸》。只是一直沒有聽說這幅圖軸有拍賣、展覽或者存世的消息，否則，也會多少見識一下三百多年前石濤眼中、筆下的故城運河景象了。

作者：江浩  編輯：李耀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