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葫蘆不自一日始。

小時候，趴在爺爺膝蓋上，聽爺爺講寶葫蘆的故事，完全入了迷。那寶葫蘆一會兒會說話，一會兒會變出一堆金銀財寶，甚至會從里面走出一個俊俏的小媳婦兒來，真是神了！之后稍大，我識了幾個字，偶爾得到一冊《孟姜女哭長城》的畫本，說起孟姜女的身世，原本是姓孟的種了一棵葫蘆，蔓子翻過墻爬到鄰居姓姜的家中去了，結了一個大葫蘆。等葫蘆熟了，姜家把葫蘆劈開做瓢，不料走出一個俊美的女娃來，姜老漢無兒無女，自然是喜不自勝，認為是上天賜給這么一個女兒。孟家聽說了，便去找姜老漢理論說這葫蘆是他家種的，女兒是他的。姜老漢說葫蘆結在我家，女兒天經地義是我的。二人爭執不下，便去見官。縣官說，你們誰也別爭了，這女兒就是你們兩家的，取名就叫“孟姜女”吧！成就了一段美事。至于八仙中的鐵拐李背的那個葫蘆，更不知賣的什么藥。上小學的時候，我又讀到了張天翼的童話故事《寶葫蘆的秘密》，更撩撥得我五迷六道的，幾天睡不好覺。

如果說這都是杜撰的神話或虛幻故事，那么有一件真人真事更讓我向往、憧憬。

鄰村有個叫李袍的，擅種丫丫葫蘆。他種的葫蘆不但形體好，還會生出許多花樣兒。他把葫蘆秧和指甲桃（鳳仙花）嫁接在一起，結出來的葫蘆通身彤紅。他還用瓦片雕成帶花帶字的模子，夾在葫蘆上，葫蘆成熟后，印上各種花卉和吉祥詞字的紋路，渾然天成，人見人愛，每次到臨清集上出售一搶而光。

我之所以喋喋不休地講這些故事，是說我打小就有了這種葫蘆情結。那時，我是多么希望自己也有一個心儀的葫蘆啊！然而希望總是希望，在溫飽問題尚解決不了的當時，有塊閑地都種上莊稼、蔬菜，葫蘆不當吃、不當喝，誰有閑心種它啊？希望成了奢望。

前幾年生病居家休養，極少出門。兒子看我寂寞無聊，整天與電腦、手機為伴，于身體不利，就給我買了一套烙畫工具，兌付來幾個丫丫葫蘆，說：“你有繪畫基礎，閑著沒事就烙烙葫蘆吧！”

我試著烙了幾個，還行，居然得到大家的贊賞，說比外邊賣的還好！于是，有了“烙畫自信”，越烙越有興趣，越烙工藝越精，很多人都來討要。兒媳竟然將我的烙畫帶到石家莊外語進修班上，送給了外教做禮物！兒媳高興地告訴我，當她把我烙的老虎送給老外的時候，老外豎起大拇指說：“Very good tiger!”

不過那時候光烙葫蘆，不種葫蘆。烙葫蘆是養心，種葫蘆是養眼。

今年，兒子將老家舊宅整修一新，我在院子里種了一些葫蘆，實現了我多年的愿望，初次嘗到了從種到收的樂趣。

清明前后，天氣漸暖，我種下一些葫蘆種子，過了幾天便冒芽了。漸漸地，幼苗伸出了長長的蔓子，順著秧架一天天向上攀，長出了一卷卷的彎曲的須子，抓住支撐秧架的竹竿一直攀到架子上端還往上爬……葫蘆這東西生命力旺盛，很強勢，幾天時間就爬滿了秧架，遠遠望去，綠綠的一片。

忽然一天，我不經意看到葫蘆開花了，那潔白的小花就像一個個小喇叭。葫蘆的花是純凈的白色，五片花瓣形成一個平面，中間是嫩黃的花蕊，好像一幅精美的版畫。一朵，兩朵，今天的花謝了，明天又有新的綻放，那白花兒與綠葉兒和諧地摻揉在一起，猶如一組翡翠，美得無法形容。微風吹拂，綠葉蕩漾，朵朵小花翩翩起舞、搖曳，仿佛在點頭致意。蜜蜂在綠叢中嗡嗡地飛，一會兒落在這朵花上，一會兒又從那朵花上飛起，忙忙碌碌，一刻也停不下來。

花蕊授粉以后，漸漸枯萎了，結出了小葫蘆。起初，那小葫蘆像顆花生果，上面有一層密密的茸毛，仔細看，茸毛白白的，在陽光下似乎發著光。頑皮的葫蘆娃東張西望，左右搖擺，來回晃動，如同蕩著秋千的頑童，又仿佛在向你傾訴著什么，很是可愛。葫蘆越長越大，漸漸顯出腰部的線條來，這就是我們看到的丫丫葫蘆。丫丫葫蘆上小下大，上下渾圓，中間凹腰，表面光滑，像一個小和尚盤腿打坐，雙手合十，正在朝拜佛主。

原來，葫蘆不光是我們司空見慣的丫丫葫蘆，品種很多，而且有的奇形怪狀，平時很少見。我種植的葫蘆，有的很小，小到只有拇指大小，據說這種葫蘆叫“草中金”，過去人們常用來拴煙袋荷包做裝飾；有的很大，長約80厘米，這種葫蘆沒有腰，很多人把它當做西葫；有的葫蘆大肚長頸，看上去極像王昭君懷抱的琵琶；還有的又矮又粗，白白胖胖的，說它是葫蘆娃絕對沒人抬杠。我還見過一種葫蘆細長細長的，像一位窈窕淑女；一種長頸的葫蘆，約有50厘米的長頸下連著一個圓肚，像是過去賣油郎的油勺；一種瓢葫蘆，極像一顆碩大的蜜桃，故又稱桃葫蘆。此外還有蒜頭、雞蛋、啞鈴等各種各樣的異形葫蘆。

葫蘆成熟以后，我將這些葫蘆打皮、晾干，來年春天即盤算著怎么烙燙。

我烙葫蘆也是“因材施教”，或叫“因地制宜”。將鉛筆畫與國畫藝術相結合，根據葫蘆的形狀和表層情況烙出各種圖案。譬如說，沒有丫腰的葫蘆適合烙山水花鳥，尤其是春游、秋山圖，最是舒展、悅目。粗壯一些的葫蘆適合烙老虎、麋鹿等動物，配以松柏山峰，也十分得體。單肚葫蘆烙彌勒佛效果最佳。細長一些的葫蘆烙出的仕女人物，線條美得沖擊力十分強烈。

由于生長和保存的原因，有的葫蘆表面并不光滑，甚至很臟。遇有這種情況，我“就搭材料”，譬如將黑洞烙成眼睛，將疤痕烙成花芯，霉點多的烙成梅花或梅花鹿。有的黑乎乎、臟兮兮的洗也洗不凈，擦也擦不掉，我便因勢就勢，將其烙成松柏等樹木茂密的枝葉或蓊郁崢嶸的崇山峻嶺，化腐朽為神奇，往往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幾年來，我烙了大大小小幾百個葫蘆，都送了人。無論誰來討要葫蘆，都是一種緣分。葫蘆不會說話，但它能傳遞一些信息。女人討要我就送她些花鳥蟲魚之類，男人討要則送些龍虎犬馬之類，老人討要大多送些松鶴鹿柏，小孩兒討要則給些美猴王、葫蘆娃、冰墩墩等。他們高興，我也高興。對葫蘆的喜愛讓我們這些人有緣走到一起，是金錢買不到的。有人說：“送葫蘆就是送福祿。”如果能如此，不也是一件極大的善事么？

用葫蘆做手把件，可以起到按摩穴位、健身養生的功效。一款手捻葫蘆在手，細細把玩，輕捻慢搓，皮殼漸漸變黃變紅，油光锃亮，潤滑如膚。奇妙的古典之美，讓人賞心悅目，莊子之逍遙、陶潛之恬逸、李白之瀟灑、彭祖之仙壽，竟不期然而至！

近年，興起一股葫蘆風，似乎家家戶戶、大人小孩兒愛葫蘆。做葫蘆生意的也沿街吆喝，甚至有人專門開起了葫蘆店。說來也不奇怪，葫蘆自古以來即是福祿吉祥的象征，君不見我們常見的老壽星的龍頭拐杖上就掛著一個葫蘆。不知何時，又流傳著一些順口溜，什么“葫蘆壓窗臺，財源滾滾來”，什么“葫蘆掛床頭，一輩子不發愁”，什么“葫蘆掛客廳，家旺人丁興”……我不知道葫蘆是否真的能夠給人帶來好運，但我相信，養生先養心，心情好必然身體好。手里托著一枚天然藝術品般的文玩葫蘆，看著順眼，瞅著舒心，離塵而觀世，四顧而豁達，身心安然，不福壽安康才怪！然個中況味，焉幾人知乎？

作者：宮瑞華  編輯：李耀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