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支鄉下小學生中少見的鉛筆,深藍色六棱中款。與一般供銷社賣的那種不同。書寫時不劃紙,線條色黑,醒目,真的好。主人卻是鄰桌女生,一個從北京來的漂亮女生。


她的功課好,老師老表楊她,我一直認為是因她那支好鉛筆的緣故。自從她來到我們班,我覺得自己那支鉛筆和我一樣,是那么自卑。以前,老師總把我的習字在二年級班上展示,可她來了,竟超過我。我暗想,把她的鉛筆弄到手。一段時間我對她禮貌許多,盡管我對漂亮女生側目而視。終于有一天放下架子,提出同她換使一下鉛筆,我講了我的鉛筆許多優點,她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我拿到她的鉛筆寫了一段為《人民服務》,真的好用,字跡也那么清亮。我還要寫下去時,她的小手果斷從我手中拔去。我有些茫然,一想到用她的鉛筆寫的字在我手里,也算有收獲。當天讓老師看,老師點點頭,沒說好,問我哪里來的鉛筆寫的字,只好說借用鄰桌平平的。看來老師也知道寫好字選鉛筆也很重要的,我這么猜。


我做夢也想有平平那樣的一支好鉛筆,讓大姐在城里找找給買一支,直到期末也沒買到。


不久,班上發生了一件重大事件:平平的那支鉛筆丟了!或許叫“找不到”了吧。上課時,老師,那個厲害的漂亮女老師,目光掃過每個人的臉,眼神直逼人心。


“誰拿了平平的鉛筆,趕緊拿出來!不然就是小偷兒!”


我的心突突地跳,因為自己接觸過這支尚好的全班唯一的鉛筆,也一直想擁有這支鉛筆。正是初夏,我出了一身汗,手也有些抖。迅速回憶了與這支鉛筆接觸的來龍去脈,只是寫了幾行字,是她拔走的。應該是的,但又吃不準,雙手摸索著書包筆盒,真沒有。總覺得大家在看我:這個小偷。但我一抬頭,大家跟我一樣,好像真做了虧心事一樣的表情。再看看平平,她也沒有異樣表情,忽閃著兩只大眼睛,像要說明什么,老師并不在意。她是北京來的,老師高看一眼,她的什么事都很重要似的,還常常嚇唬男生:看什么看,還學北京話!不讓我們多看漂亮的平平。


眼下,她的鉛筆找不到了,她爸是畫家,她用的鉛筆是畫素描的。這是后來知道的。一連幾天不敢與她碰面說話,好像她鉛筆的不翼而飛,與自己有關。連娘都認為是我偷了她的鉛筆,挨了一頓臭揍,至今想起來尾巴根兒還疼。后來,我有點恨平平了,你干嘛不在北京呆著到鄉下上學,你干嘛非有那么一支與眾不同的鉛筆!你怎么就找不到了!全班就我冒著生命危險用了一次,怎么就偏偏我用后就丟了?


后來,買了圓珠筆,再也不想見到鉛筆了。強烈要求與她調桌,哪怕與那個愛流鼻涕的女生同桌,或愛尿炕的栓哥同桌。反正覺得與北京來的平平同桌,有一種莫名的壓迫感。總之,覺得她不漂亮了,煩她。她有些覺察吧。


再后來,她的鉛筆找到了。竟然在課桌內的縫隙里!我們組整衛生,擦桌子時,我眼前一亮:這不是那支A什么的鉛筆么?本組值日生男生女生六人,代表全班三十個男生二十個女生高興地“嗚拉——”次日報告老師,見到平平說:列寧同志已經不咳嗽了!用一張秫面餅裹著那支令人有“作賊心虛”失而復得的鉛筆,呈送平平。可以想象我們的表情多么的神圣!


“哇”的一聲,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平平大哭起來。


“我沒有說誰偷了我鉛筆,嗚嗚……”


大家傻了眼,不知所措。


沒過多久,平平隨父母回京了,不辭而別。講臺上,有個小包,老師打開,五十支素描鉛筆。一個字條,同學們別忘了我啊!


四十多年以后,我們二年級五十個同學聚會,每個人竟然都不約而同地帶著珍藏鉛筆。平平還是那么漂亮,是個大畫家,她給同學們每人畫了一幅人物素描。大家又高興地“嗚拉——”


作者:曹凌  編輯:李耀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