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最近告訴我,說北黃龍村黨支部要編寫村史、黨史。因為我父親是我們村的第一名黨員,村黨支部請我回憶父親的往事,我非常激動,也進一步勾起了我對父親的思念。
我父親侯殿壹生于1910年,是1937年“七七事變”后秘密加入黨組織的,到同年底他在村里秘密發展了3名黨員。1938年夏天,深縣北黃龍村建立黨支部,父親擔任第一任村黨支部書記,化名侯化民,秘密從事抗日活動,我們村也成為當時的抗戰堡壘村,我們家也經常有人來召開秘密會議研究工作,成為抗戰堡壘戶。我家算是北方農村“耕讀傳家”的家庭。我爺爺侯寶三早年在山東濟南教書,因為要養家糊口,又到北平老鄉開的店鋪學手藝,逐步熬成了店鋪掌柜,也有了自己的買賣。我們村包括親戚好友有不少人跟他到北平當學徒學手藝,爺爺的生意也越做越大。1937年“七七事變”以后,爺爺擔心農村兒女的安危,曾要求兒子侯殿壹去北平接手家族生意。父親那時已把不當亡國奴、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去作為自己的信仰追求,他以照顧家人為由沒有去北平,而是義無反顧地投身抗日革命工作。
1940年前后,父親自籌經費利用家里閑置的院子,置辦一些桌椅板凳,辦起了一所農村小學。父親是校董。學校開辦后,父親不僅親自任教國文課程,還從外村聘請了三位老師分別教授算術、文藝和書法。學校教學分為白天和晚上兩個時段,白天是給小學生上課,主要是招收本村的孩子來學習,也有外村少部分的孩子來學校讀書,學生都是回家吃午飯。有些外村的孩子回不去,父親就讓母親在家做飯給他們吃,有條件的學生交一點伙食費,沒有條件的父親也不會計較。他說,村里的孩子是未來的希望,能來這里讀書,將來說不定就可能成為革命的繼承人。我從七歲開始去學校讀書,那時男孩子讀書沒有人說什么,女孩子讀書就會有人說三道四,我和兩個姐姐都是這個學校的學生,記得父親那時跟我們說,讀書識字是開眼界,女孩子也要有文化。學校白天是小學堂,晚上就是成年人讀書班。
父親以學校工作為掩護,宣傳進步思想,積極發展黨的外圍力量,為革命事業儲備新生力量。同時,父親也是縣大隊的骨干,我們家是深南縣地下黨組織的秘密聯絡點,主要負責組織秘密會議、傳遞信件、掩護轉移過路的同志等。我自小就參與父親的工作。我利用年紀小的方便,成了大人眼里的小機靈。小學里有一位姓馮的外村女老師,應該與父親一樣是革命同志。為了不引起別人的懷疑,每次日本鬼子進村組織大會宣傳東亞共榮、侵略有理的歪理時,馮老師就讓我冒充她的女兒,坐在人群當中把我抱在懷里。本村人都知道她是學校的老師,日本鬼子從沒懷疑過,一直認為她和我就是本村的一對母女。如今不知道這個馮老師還在不在人世,我非常想念她,真希望她還活在人世,能夠見上一面。
我們家那時也比較富裕,是一個有大門、二門的大宅子,家的西屋,是父親與同志們秘密開會的固定地點。因為擔心白天人多眼雜,害怕走漏風聲被人發現,他們開會一般都是在晚上,每次來開會的大約六七個人,聽口音有深北的,也有深南的。我清楚地記得有一個姓郝的叔叔,父親犧牲后的當天晚上,就是這位郝叔叔來到北黃龍村,躲過敵人的暗哨從墻頭翻到我們家,在窗外安慰我的母親說:“嫂子,化民哥為革命犧牲的事我們知道了,你們一定要好好活著!我們一定要為哥哥報仇雪恨,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
父親和他的同志們在我們家西屋召開秘密會議時,總是圍著一個大方桌,點著煤油燈,經常研究事情到深夜。開會時,北屋的房頂上有人持槍警戒瞭望,我坐到大門口的石墩上,負責看門放哨,自己從沒有緊張過。每次我都能順利完成任務,大人們都夸我膽大機靈,當時自己也感到能為他們做事挺自豪。
那時環境艱苦、斗爭激烈,黨的活動也十分秘密,不能有半點馬虎松懈。西院的鄰居侯玉章叔叔總是把梯子搭在墻頭上,自己則守在梯子下直到會議結束。多少年后我才知道,他是父親在村里發展的黨員,為秘密會議負責外圍警戒,一旦有突發情況,外村來開會的同志好從他的院子里撤退躲避敵人。為了保守秘密,父親每次開完會后,都要我和他一起把開會時用到的紙張、筆墨清理干凈,不留下任何痕跡。
由于父親在村里威信高,誰家有事都能熱心幫忙,所以,父親從沒有因為有人告密遇到過危險,我們村成為抗日的堡壘村,躲過日本鬼子的多次掃蕩和襲擾。經過父親和他的戰友的努力,多次完成召開會議、護送同志、傳遞情報等任務。
1942年農歷四月初九上午,地下黨的同志正在村里開展工作時,得到日本鬼子要到北黃龍村進行掃蕩的消息。為了確保同志們的安全,父親讓同志們向村東面的南張村方向撤退轉移。為了掩護同志安全撤離,父親則帶著村里的群眾向后營村方向奔跑。父親這樣的安排,讓日本鬼子誤以為地下黨就在其中而緊緊尾隨追趕,同志們因此順利地脫離了險境。
等父親和鄉親們走到后營村北的麥子地時,追趕的日本鬼子將父親及鄉親們團團圍住,聲稱要捉拿共產黨。但因為同志們已經從另一個方向安全撤退,敵人便惱羞成怒,揚言要對鄉親們進行報復。當時父親懷抱著9歲的我,毅然挺在鄉親們前面,直面兇神惡煞的日本鬼子和明晃晃的刺刀,因為找不到他們追捕的地下黨,日本鬼子喪心病狂地向人群開槍,子彈穿過我的右手掌擊中父親的胸膛。
父親為了掩護同志們,被日本鬼子殺害英勇犧牲,家里失去了父親這個頂梁柱。我的母親是地道的小腳農村婦女,她擦干淚水,獨自默默地承受著喪夫之痛,帶著我和兩個姐姐艱難且堅定地生活下去。
如今,我已九十有余,希望在有生之年讓更多的人了解我的父親,了解他的事跡,把他的革命精神留在歷史的記憶里。(侯藏珍口述 耿彥欽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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