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栓放下酒杯,吟一首詩,像李白一樣豪放飄逸。


“冀城霸氣未全收,漳水瀠洄抱遠樓。千家桑柘余前代,萬古風流是此州。”


老栓吟罷,在場的都瞪大驚奇的眼睛。老栓不服氣地說:“咋?你們覺得我老栓只會攤煎餅炸果子?”


老栓的娘死得早。23年前大雪那天,老栓的爹哆哆嗦嗦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封信,交給老栓。看了信,老栓的眼淚噼里啪啦地掉下來,他重重地點點頭,像給爹保證著什么似的。


老栓在爹留下的那一片地里栽櫻桃。農諺說:“櫻桃好吃樹難栽。”老栓是個驢脾氣,不信那個邪,梗了鵝樣的細脖,說:“嘁,還有種不活的樹?給我梯子,我能登上天。”櫻桃地里支起窩棚。天剛亮,老栓一骨碌爬起來,除草、澆水、打藥……直到漫天的黑落下來,老栓餓得前心貼后背,他才放下手里的活,鉆回窩棚,啃個饅頭,舀一瓢涼水……


老栓種櫻桃賺了錢,娶了媳婦——娟。兩口子擠在一個窩棚里,沒日沒夜地在櫻桃園里忙活。忙來忙去,老栓家成了村里的富裕戶。


老栓又想到爹留下的那封信。


五月過了一多半。熟透的櫻桃掛在枝頭,一嘟嚕一嘟嚕,晶瑩剔透,像一個個小紅燈籠。老栓知道娟愛吃櫻桃,伸手摘一顆。娟把櫻桃填進嘴里,突然,手捂胸口,張嘴吐出來。老栓忙問:“咋,病了?”娟嗔怪一句:“傻樣,你要當爹啦。”說完,那羞紅的臉像彩霞一樣燦爛,又像那棵熟透的櫻桃。


十年前的一天,老栓帶著娟進城買房,選來選去,在北關村買下一處小院。老栓在東屋外墻上沖街里開個門,做起攤煎餅炸果子的小買賣。


半年后,娟發現老栓整天往外跑,有時扔下顧客就走。娟一個人忙得“腳燒火手合面,胳膊肘子搗大蒜”,她氣憤地說:“老栓,外邊勾著魂兒?等我抓住那個‘狐貍精’再說!”


醫院的王大夫是娟的表哥。一天,王大夫給老栓打電話:“快來,娟在醫院。”


“表哥,娟咋樣?”老栓提心吊膽地問。


“還咋樣?你整天不著家,里里外外都靠她一個人。氣,累。病了。”表哥陰著臉,責怪。


“重不?”老栓又問。


“這個……暫時不好說,等檢查結果吧。”表哥長嘆一口氣,開藥方的筆摔在桌子上。


老栓一屁股癱坐在地上,手伸進頭發里:“都怨我,我是去做志愿者巡查保護古城墻去了。”剛說完,“吱扭”一聲,娟挺著大肚子推門進來,埋怨說:“嗨,這事你瞞著我干啥?走,回家。”老栓被弄懵了,疑惑地問:“你不是?”“不是啥?沒病,回家。”娟扔下一句,雙手扶著腰,走了。


冀州古城始建于漢高祖六年(公元前201年),時名信都郡,從漢代筑城,唐、宋、明、清時期均有修繕與規模變遷,一直沿用至近代。現遺存城墻遺址總長4500米,另外還有2000余米的護城河。空閑時,老栓給娟講述古城的歷史,講述東漢中興的歷史故事。


老栓義務巡查古城墻,拾回來的磚瓦、碎陶片,還有瓷片,寶貝似的放起來,堆滿半間屋子。女兒歌在那些碎磚瓦礫間跑來跑去,纏著老栓問這問那。歌長大些,老栓領著她去看那古城墻。護城河邊,蘆葦地里,歌折一根蒲草棒,捉一只螞蚱。歌松開手,那螞蚱“撲棱棱”,飛上古城墻。


一晃,又過去19年。歌報考了省城的一所考古學校。


2013年的一天。歌從學校打來電話,問:“爸,聽說冀州古城遺址由國務院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啦?”老栓興奮地說:“對呀。咱保存的那些碎磚瓦礫都送到了博覽館里。”


話說就到了2022年。


老栓整天樂得合不攏嘴,像撿到金元寶一樣。女兒歌參加了冀州古城遺址考古,對象方明是設計院的工程師。這一天,雙喜臨門。這邊,隨著喜慶的樂曲,女兒歌和女婿方明攜手邁進婚姻的殿堂。那邊,彩綢飛舞,鑼鼓喧天,“轟隆隆”的機械開進場地,打造冀州古城遺址項目開工了。


第二天,老栓打開那個小木箱,拿出爹留下的那封信。女兒歌打開信,上邊寫著:“栓子,我和你娘是在古城墻下上的高中,我們情定古城,古城墻可是咱祖宗留下的寶貝……”


作者:張申東  編輯:李耀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