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在老家冀南平原東部的一個小鄉村度過的,不足十年的鄉村生活給我留下了那么多美好、溫暖的記憶。每每想起老家或是與朋友們談起童年,最令我感到難忘的就是拾山藥。


我們老家習慣說的“山藥”準確的學名叫“紅薯”,是華北地區一種主要的農作物。春天,人們把上一年收獲的山藥在溫暖環境下發芽,再把高一尺左右稚嫩的芽苗栽種在田地里。慢慢地,地面上的嫩芽就會平臥生長出大大小小綠色的枝莖和茂密的葉子,而地底下的根莖部分就會長出圓形、橢圓形或紡錘形的山藥。那時候,山藥的瓤大多是白色或淺黃色的,吃起來有微微的甜味。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農村正處于生活極度貧困的時期,大部分人家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勉強糊口。于是,山藥就成了當時華北農民充饑的上乘食物。當時還是人民公社的集體所有制。每個村子分成若干個生產隊,由生產隊長集體派工,根據每個人體力大小和所完成的農活多少每天登記工分,然后再按著每家每戶這一年掙的工分總數及人口數,分配糧食、山藥及少有的食油豆類等。可想而知,這時候多得到幾塊山藥還是很令人欣喜的,足足可以頂上好幾頓的口糧。


秋天是山藥成熟收獲的季節。由于山藥生長在地下泥土中的深度不同,有時候也會七七八八地往四周側邊鉆,所以,收獲的時候很難刨得特別干凈,難免會有零星的一塊半塊的落在地下。為了搶農時播種小麥等冬季作物,收完山藥會很快用犁把種山藥的土地翻耕一遍,這樣一些落在地底下的山藥就會被翻上來,趕上一場秋雨就成了拾山藥的好時機。每到這時候,還沒等到雨停下來,村里的男女老少大人小孩就會三五成群地向山藥地奔去。


只有七八歲的我,這時候也會興奮地背起小藤條筐,隨著村里的小伙伴一同去拾山藥。走在諾大的山藥地里,剛剛犁耕過的半泥沙土地本已是非常松軟,被雨水沖刷淋濕后更是泥濘,深一腳淺一腳的有些踉蹌。但架不住渴望意外收獲心情的驅使,兩只眼睛緊緊地四處搜索著,期冀能夠發現深褐色泥土中裸露出的那一抹粉紅——落在地里的山藥。那個年代的山藥可能是與現在的品種不同,都是淺淺的嫩粉色。有的是一塊或大或小整塊的,有的是挖刨時不小心碰斷了成了半塊的。即便是小小的半塊山藥,大家也會珍惜地撿起來擦干凈放進筐里。當然,若是運氣好能拾到幾塊又大又完整的山藥,就更會樂得合不攏嘴。由于那時缺衣少食,人們在收獲山藥時一般是刨得比較干凈的,所以兜兜轉轉大半天一共也拾不到多少。但這并不會阻礙饑餓和貧困的人們渴望意外收獲的機會。放眼望去,一塊十來畝的山藥地里常常要有二三十口子人在不停地低頭轉悠尋找著。一晌午下來,運氣好的時候最多會拾個十幾二十塊,一般也就拾個十來塊。有時候人們從這塊山藥地又跑到那塊山藥地,幾場雨下來,村里的山藥地幾乎都要被人們翻個底朝天。


走在這個人群里的我由于年齡小,加上那時候爸爸媽媽在部隊工作,我在老家跟著姥姥姥爺生活條件也比村里一般人家好很多,拾山藥對于我來說沒有多少生活的需要,更多的是覺得好玩和對意外收獲的喜悅。但不知為什么,它卻是如此深深地雕刻在我的腦海里,成了我對童年對故鄉濃濃的情感和美美的回憶。以至于過來的幾十年我常常會想起深褐色的泥沙地里偶爾會發現的那一抹山藥粉,那曾是怎樣的一種欣喜一種激動一種滿足!現在的物質生活極大豐富了,卻很難再有因得到什么東西而產生的那份欣喜,那份激動,那份滿足。雖說這段童年的記憶不無折射著艱辛生活中的苦澀,但正是這份貧困生活的感受,讓我的人生更加豐富,更能對比品嘗出今天的甜蜜。所以我常說,相比一出生國家就極其富裕的女兒特別是外孫女這一代人來講,我們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出生的這些人也有自己的幸運和幸福。我們與剛剛站起來不久的共和國一同長大,又親身創造和享受了富起來強起來的偉大祖國所給予的一切精神上物質上的富足,因而更懂得珍惜和滿足。


正是時常蕩漾在心中的這份幸福,讓我們少了抱怨少了矯情,一切覺得都是剛剛好,無論是對過往的回憶還是當下的感知以及未來的展望……


作者:尹愛東  編輯:李耀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