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淡淡的霧氣籠罩在原野上。田喜老漢踏著松軟的田埂,查看自家的小麥。
“布谷,布谷”路邊枝葉繁茂的槐樹上傳來清脆的鳥鳴。田喜聽到聲音,身子哆嗦一下,他下意識里還是把布谷鳥的啼鳴,當做催割的號令。放眼望去,原野的麥子,一片一片,鋪成金色的地毯。齊刷刷,鼓溜溜的麥穗,多像白胖嬰兒。他揉了揉還有些惺忪的眼睛,搓了搓僵硬的臉頰,咧開干癟的嘴唇,大吼幾聲:麥子熟了!蒼老而渾厚的聲音,震顫著初醒的大地,受驚的麻雀回旋在麥田的上空。
田喜掐了一根麥穗,兩只粗糙的大手,旋轉著搓弄,吹開麥皮,飽滿的麥粒裸露在掌心。他從麥子軟硬的程度,確定今天如果太陽足,西南風厲害些,下午就得收割小麥哩!
東邊冒出地平線的太陽,酡紅的顏色像新嫁娘的臉!
他急匆匆回到家里,像是趕著去匯報重大的新聞。
“大壯媽,快給兒子打電話,說咱家麥子今天就得割。讓他趕快想辦法!”老漢來不及歇腳,直挺挺地立在老伴眼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完。
“這么快啊!”老伴從褲兜掏出迷彩色的老人機,撥出號碼。
“媽,別著急,我都安排好了,告訴俺爸,在家歇著,該喝茶喝茶,該看戲看戲,今天麥子準能進家!”電話里傳來大壯嘹亮的嗓音,似乎他已經看到了麥田的場景,也預料到了父母的焦慮。
“你告訴他,麥熟一晌,虎口奪食!”田喜不放心地囑咐。
老伴抖了抖前襟的灰塵,瞪了老漢一眼,埋怨道:“大壯啥脾氣,你不知道?他說能收,瞎不了。”接著恨恨地說:“還不是你,非得種這一畝八分地的麥子,非得吃新麥現磨的面粉,咱老胳膊老腿費這么大的勁值嗎?”
“唉!”田喜老漢委屈地嘆息一聲,蹲下身子。他何嘗不知道大壯的難處!去年,孩子回來過麥一共耽誤五天。錯過一個大訂單,兒媳婦打電話無意間的泄露,卻讓老兩口好一陣兒熬煎。他真的割舍不下對于麥子的渴望,混合太陽滋味、風的味道、泥土腥澀的一捧麥子,讓他覺得富足和喜悅。他心里還藏著一幅記憶的圖畫:平坦寬闊的打麥場上,他揮舞揚锨,不斷拋灑出優美的弧線,折射著光芒,金黃的麥子像一場酣暢淋漓的雨,灑落在腳下。也降落在老伴彎腰打掃麥殼的身上。豐收了,金黃的“麥雨”再猛烈些,再持久些。他無數次觸碰和打開圖畫,就像打開他的青春!
中午,陽光火辣辣烘烤大地。西南風洶涌的熱浪像火苗伸展的舌頭,瘋狂舔舐將要收割的麥子。
田喜躺在床上,側身對老伴嘟囔:“咱年輕的時候,可不敢像這樣歇著呢!”
“天不亮,就割麥。早起割麥不扎身子,可是潮,割不快。太陽高了,像下火。麥稈脆,一鐮就是一大片。”老伴絮叨。
“你割麥是咱村數一數二的,一晌午也就一畝來地吧!”老伴疼愛地瞅了田喜一眼:“晚上,飯都沒力氣吃,你在躺椅上就打呼嚕。”
田喜哈哈笑著:“再能也比不了機器,我看一兩天,村里幾百畝麥子就都進家啦!”
太陽敬業地履行職責,將近黃昏,才收斂溫度。“今天晚上到夜間,大部分地區有雷陣雨。”聽到天氣預報員的提醒,老漢猛地站起來,往外沖去。老伴問:“干啥去?”
“我看看啥時候割咱的麥子!”焦急的語調,使老伴咽下阻攔的話語。
太陽隱沒在西邊的麥海里,那些熟透的麥穗,彎曲著沉甸甸的腦袋。田喜暗自思忖,要是一場風雨,麥子要遭殃啊!他想到這里,胸口覺得堵塞,鼻根酸澀,眼角涌出淚來。麥子從出苗到現在,哪天自己不來瞧看。它們像是自己的孩子,誰能看著寶貝落難啊!
收割機邁開豪放的步伐,張開巨大的嘴巴,巨獸般吞吐著一塊一塊的麥子。可是人家是挨著地塊操作,這樣省時間和費用。雖說機主小五是大壯的發小,自己又怎么張得開嘴巴。一輛輛等待裝麥的車輛,都有一家人殷切的等待,自己又怎能不顧鄉親的心情。他拖著灌鉛的雙腿,緩慢地走。
夜深了,喧囂的田野停止騷動。那些忙碌穿梭的車輛,也都終止奔波。村莊上空升騰著新麥的清香,田喜老漢吸吮熟悉的味道,心中五味雜陳。
收割機龐大的動靜,驚擾老漢的沉思。
“喜叔,開門!把麥子給你倒下!”小五砰砰叩擊鐵門。
老兩口急忙忙地打開大門。“雷沃谷神”雷電似得大眼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怎么回事啊?”
“大壯早就把事交代給我了,我這不,最后割你們的,省的再找拖拉機……”
收割機的倉斗打開,一股急迫的金黃色“麥雨”奔涌而來……
作者:李夢梅 編輯:李耀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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