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繁復，是才哥的履歷；單純，是才哥的眼神。


倒退二十年，你可能不認識才哥，但你一定聽說過博聞書屋。你走進書屋，從滿壁的書架上挑選著一本本吸引你的書，然后或租或買，興奮之中帶回家去，讓那些故事里的人物日夜陪伴著你，度過焦躁又安靜、漫長而短暫的青春。這樣便定會有那么一個坐擁書城，長發齊頸、眼神清澈的大男孩兒，留在了你氤氳著墨香書韻的青春記憶之中。沒錯，這人就是才哥。此后，成功人士才哥又由書而茶，是小城最早的一批茶人。他跑遍中國，四處淘茶找茶，在廣結茶友的同時，敏銳地洞察了茶市先機，儲存下滿屋陳年茶餅。二十年過去，茶市飛漲。才哥坦言，他一年賣幾塊茶餅，就足夠自己玩兒了。


才哥的“玩兒”很有講究。偶爾看他發發朋友圈，不是崔健的演唱會，便是到五臺山上掛單小住。同住小城，令我不由想到“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提到這首《尋隱者不遇》，或從南宋已傳為賈島所作，這其實是個錯誤。賈島曾出家為僧，后又還俗科舉。因為他的僧人身份，世人便將此詩附會于他，須知松下結廬、進山采藥實乃道家所為，與釋氏全無干系。原詩名為《訪羊尊師》，作者孫革，代宗時登進士第，穆宗長慶二年任刑部員外郎，與韓翃、張籍等詩人頗多交往，韓張二人皆有詩記。可惜孫革僅存此一詩，且以訛傳訛，誤入賈島名下，故而詩名零落不顯。文學史上，這般張冠李戴的謬誤并不鮮見。據此可知，無論這史那史，不足盡信矣！


扯遠了。才哥本是投擲運動員出身，我竊以藝術家視之。才哥嗜愛音樂，拜師學習古琴，每年都有多場巡演，還跟隨老師去到音樂之都維也納訪學。每每想象著才哥登臺演出的畫面，腦海中便浮現出《擲鐵餅者》的雕塑。體育與音樂，力與美，動與靜，任何一門藝術在達到某種境界之后都是可以通感互證的。


書，茶，佛學和音樂，才哥的繁復履歷指引他走向了通透，而非百味雜陳的世故，這是他的幸運，也是他的慧根。這份幸運，為他葆存著單純的眼神。才哥眼神之單純，讓我想到赤子、少年、君子，除此之外，再不敢也不忍多置一詞，生怕對其造成語言污染。三毛說，一個人的成熟，不是為了走向復雜，而是為了抵達天真。才哥還年輕，愿他長此以往，修成正果。


那日，小城大雨如注，才哥約我共陽哥切磋球技。才哥駕車，如天河行舟，特地前來接我。三人激戰半日，又各撐一傘，穿行在夜幕雨簾之中，尋一小館，一邊聽雨一邊小酌。那酒是日前才哥在北京宴客得來的上等好酒，他不舍得自貪，昨天驅車五百里路趕回小城，特意共我與陽哥分享。兩盤餃子，三碟小菜，酒過數巡，談興正濃。桔燈藤座，雨聲伶仃。陽哥粲然，才哥陶然，我欣欣然。


二


小路是我年輕的同事，本職工作在學校保衛科，前些年我分管學生工作，選拔他們一批積極肯干的年輕人兼職班主任。


關于小路，我只寫兩件事，一公一私。


先說公事。學校向上級有一個實訓中心的申請在建項目，資金撥付之后，中標建筑公司進場，設計院出設計圖紙。大約是土地證的原因，設計費也付了，高壓線防護架也搭好了，項目卻遲遲無法開工。建筑公司用臨時擋板圈占了大約六分之一的校園，久而久之，工地變成了他們的存貨場，散亂地堆滿了各種建設用的木料。每到秋冬，叢生的雜草枯黃干燥，工地上的看管人員也無暇清理，放任其自生自滅。某個大風天氣，校園上空的高壓線突然釋放出來一個大大的火球，不偏不倚落在了擋板之內。半人高的枯草，成堆的木料，高壓火球，火情一觸即發！小路第一個收到火情報告，拎起手邊的兩個滅火器沖了出去。他根本沒考慮個人安危，縱身躍上高高的擋板，奮不顧身跳進了火場。因為地面上雜物堆積，落地時腳踝被生生扭斷。他忍著痛，與后面趕來的師生共同控制住了火勢的蔓延，直至滅火成功，他才被同事們送往醫院。當年寒假，他又二次手術取出了固定用的兩根鋼釘，開學時他便輕跛著出現在了我們的視線里，腳踝上留下一條五公分長的刀疤。


再說私事。小路戀愛兩個多月時，他對象的父親騎在電動車上一頭栽倒在街頭，大面積腦溢血。經過二次開顱手術和重癥監護室全力搶救，好歹算是保住了性命，人卻成了植物人。包括他的對象在內，當人們都認為婚事絕對告吹的時候，小路卻站了出來。當時正值暑假，他衣不解帶，在醫院陪護整整兩個月。出于保護女兒的考慮，連對象的母親都勸他慎重對待他們的戀愛，婚姻是一輩子的事，萬萬不可沖動一時，意氣用事。對象是獨生女，小路心中何嘗不明白這個承諾的意義？輕諾必失信。小路回到租住小屋里，他給了自己足足一周的時間，征得了父母的理解與支持，又一次堅定地回到了準岳父的病床邊。


當年春節前夕，準岳父病情穩定出院之后，他與妻子籌備并舉辦了簡單的婚禮，與岳母和妻子一起勇敢地挑起了照顧岳父的重擔。十年過去，從最初的每半小時到現在每兩小時的翻身拍背，從開始每天八次到如今每天六次的鼻飼，還有吸痰、四肢按摩、洗頭、泡腳、擦拭全身、清理大小便，一家人的工作量可想而知。有感于小路的德行，我將他的事跡推薦給電視臺的程主任，《直播衡水》對他進行了報道和宣傳。


小路隨和樂觀，嘴角含笑，在他們年輕人中間常作幽默的主角。我喜歡這樣的年輕人，并愿意成為他們的朋友。試問，誰的生活能逃過苦難造訪？勇于接納并與它平和相處，小路可做我們學習的榜樣。


作者：賈九峰  編輯：李耀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