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太從二十八歲開始守寡。那一年，她的大兒子六歲，小兒子四歲。
陳老太怕給兒子找后爹受虐待，就沒再嫁。這事兒一時間成了鄉里的話題。有愛看笑話的鄉鄰說，女人是鎮不住孩子的，即使她把兩個兒子拉扯大，將來不是廢物也是敗家子。
在大兒子六歲生日的那天早晨。
“來，我吃一口！娘看好吃唄？”陳老太對大兒子說。大兒子瞅著陳老太手中的窩頭，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白餅卷魚，十分不情愿地遞給了母親。陳老太狠狠地咬了一口，大兒子愣住了。他愣住是有原因的，在冀中平原滹沱河畔的村莊里，有一句俗話：看孩子敬大人。所以每逢有大人抱著小孩兒，或是領著還不懂事的孩子時，只要小孩兒手里面拿著好吃的，總會有大人來逗小孩：“來，我吃一口！”
這時，有的小孩兒會把好吃的藏在身后，有的則把好吃的遞給逗他的人，通常在這個時候，逗小孩的人會說：“真乖！一點也‘不瞎嘬’！我不吃俺小子（閨女）的。”（“不瞎嘬”指對食物不吝嗇。）
陳老太的大兒子眼里噙著淚，他本以為母親只是逗他，不會真的咬上一口，禁不住哭了起來。“還哭嗎？再哭，我就還吃一口！”說著話，陳老太又咬了一口。
經歷過上世紀七十年代的人都懂得，一張白餅裹著魚是多么誘人的美食。大兒子見狀，止住了哭聲，眼淚掛在眼眶上，陳老太這才把白餅遞給了他。乖巧的二兒子一看哥哥，忙把白餅放到陳老太嘴邊：“娘，你吃一口！”陳老太二話沒說，上去就咬了一口。
若干年后的一天中午，陳老太的孫子媳婦，一手牽著剛會說話的孩子，一手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餃子，來到了陳老太院里。這時，陳老太的二兒媳正在廚房里忙活，她做了一碗熱湯面，里面還荷包了雞蛋。
二兒媳嗔怪道：“你這閨女，真是的！都在村外住了，這么大老遠的，就不要惦記著你奶奶了，你奶奶這里有我呢！”
“嬸子，我媽剛煮好了餃子，撈了第一碗，就緊催著我端過來。”孫子媳婦回應著。不知道內情的，還以為她在說她娘家媽呢。
陳老太心里暖暖的。當她看到重孫子和他手中的蘋果時，親昵的對孩子說：“來，俺小子，讓老奶奶吃一口！”
小男孩兒踮起腳，抬高了拿蘋果的手。
“老奶奶現在沒牙了，咬不動，人老了，也臟。”陳老太喃喃地說道，隨后轉身到廚房里，用菜刀切了一小塊蘋果。
“奶奶，臟什么呀！都是一家人，您直接咬一口就行！”孫媳婦高聲笑著說。
“再說了，不干不凈，吃了沒病！”孫媳婦說完，好像又感覺不妥，瞬間臉紅了。
祖孫兩代人正交談著，鄰居李大媽憂心忡忡地跨進了門。
“嬸子，咱們院兒里就你輩分大，威望高，你幫我去勸勸兩個兒子，畢竟家丑不可外揚，我不想鬧到法院！”李大媽哀求道。
“村委會不是調解了嗎？”陳老太不解地問。
“頭兩個月他們還輪流接我到家里住，給不給錢就算了，有口吃就行！也怪我這兩條老寒腿不爭氣，啥也干不了！”李大媽捶了捶自己的腿，流下了眼淚。
陳老太二話沒說，拉起李大媽，倆人步履蹣跚地走出了門。
“我說了多少次了，老婆子用的碗要分開，現在倒好，去！把碗用開水都煮一遍！”還沒進門，就聽到李大媽小兒子的聲音。
“還怨我？誰讓你把她接家里來著！”聽到小兒媳的聲音，李大媽嚇得一激靈。
陳老太的到來，讓李家小兒子面帶不悅，但又不好說什么。當看到自己的兒子蹦跳著，拿著一個蘋果進來，頓時，臉上露出了笑容。
“來，俺小子聽話，讓老奶奶吃一口！”陳老太嘴上說著，心里已經有了主意。
“我剛吃完了！”小男孩把蘋果藏在身后，壞笑著說。
“還是讓老奶奶吃一口吧！你看把老奶奶的牙都饞掉了！陳老太張開嘴指了指自己的牙，故意逗小男孩。
“不嘛！我也快沒有了！”小男孩噘起了嘴。
“那你分給我一小口也行啊！”陳老太窮追不舍。
“哼！就不給你！”小男孩兒急眼了。
“李大媽，你們家的事兒我說不了。”陳老太搖了搖頭說道。
“整不明白我這是唱的哪一出吧？”陳老太看了看李大媽的兒子。他一臉迷茫，不知所措。
“他小的時候你吃他第一口，到你老的時候，他還會記得讓你吃第一口！”陳老太指著小男孩說道。
作者：朱立偉 編輯：李耀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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