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宿,到現在還是淅淅瀝瀝,出不去,便找一本書坐在床上看。光線不好,且人老眼花,沒讀兩頁,那些字便模糊成一片了。放下書,窗外雨聲有節奏地響著,往時雨中的情景如一幕幕電影歷歷地映在腦海里。
上世紀六十年代下雨,對我們這些農村孩子是個開心的事,因為不用割草拾柴干活,能開心地去玩了。有時我去存山叔家,他衡師畢業分到冀縣教書,1962年下放回我們村務農,他人和藹,有文化,會講故事,會猜謎語,在他家我總是覺得很開心。《藍花花》的故事就是他講的,說的是農村女孩去外婆家遇到大黑狼,她怎樣斗智斗勇把大黑狼嚇跑的事,有點童話味,機智幽默,在我聽來,比現在那些動畫片精彩多了。
有時我們幾個小伙伴會湊在一起玩撲克。那時撲克也不是家家有的,我們那一片里就是振湖家有一副,還是振湖傷了腿,他爹娘怕他一個人孤單,才從牙縫里擠出錢買了那么一充(這是土語,我們老家一帶把一副牌說成一“充”)。那時我們只會玩打“百分”“大躍進”兩種,也不懂技巧,也不記牌,也不考慮朋友(對方)手里有什么,只知揀大的出,盡管這樣,還是玩得不亦樂乎,直到父母在街上喊“小三,吃飯了!”才戀戀不舍地走開。一次,有一人耍賴,不知是偷看別人的牌了,還是從發過的牌里換牌了,兩人吵起來,兩人竟好幾天互不理睬,真是天真得可笑。多么有趣的童年!
隨著年齡的增大,雨天就不這么自由了,雨中的活動,往往被賦予一種“目的性”。父親會漫不經心地說,“你文考叔這會兒可能又編筐了”。我知道,這是父親催我去學生活技能。我們村的人淳樸勤勞,很會過日子,雨天也總要找點活干,決不讓自己閑著,把光陰浪費掉。女人們會縫縫補補,簸糧揀豆,男人們則會編編織織,拾掇工具,修擦自行車,把鐵锨鋤頭、犁耙套繩弄得錚亮結實好用,他們天生就懂得“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而且他們頗有前瞻性,比如編筐編笊籬的條子,都是提前備好的,就準備著雨天來做呢。我就是在那些雨天里學會了這些手藝和男人們應有的責任和品德。那些雨天是多么好的學校??!
當然,雨中的農村也有別樣的風景。比如大齡青年,多愛到紅蓮姐家去串門,不僅因為紅蓮姐家孩子多,各年齡段的都有,更主要的是紅蓮姐脾氣好,能說會道,有成人之美的天性。我們村里好些年輕人,就是經她牽頭說合,找到了對象成家立業了。所以一到雨天,她家就熱熱鬧鬧。有膽大心急的,就直接跟紅蓮姐說,把你娘家村的大閨女們給俺介紹一個唄,我都二十大幾了。有幫腔的,有開玩笑的,一屋子人嘻嘻哈哈,那其樂融融的場面使人感到生活是那么美好!雨天,你留給人的回味,越嚼越香。
雨天,隊部也是個好去處。會計、記工員、保管會利用雨天記賬對賬,隊長和隊干部們會借機研究一下長遠的事,比如副業攤的經營,明年種植計策的調整、按人按分分配比例的適調等等。那時的生產隊干部跟社員一樣干活計分,不僅不脫產,還都要干在前頭。比如鋤草,社員們每人三個垅,隊干部們也是三個垅,一點不能少,還要負責給大家分垅、驗工,對體弱手頭慢的,還要“接地頭”。他們好天兒的時候勞動,所以雨天就成了他們商量隊上工作的好時機。那時工作透明度高,隊干部開會,社員們可以隨便聽,甚至可以發言,所以雨中的隊部也是人氣很旺的地方,而且多是老黨員、老干部、關心隊上大事的“精英”。大家說上級的政策精神,說隊上的情況,講外地的做法,談自己的想法建議,都是事關三百多人(我們隊有330人)利益的大事。煙霧中,人們嗆嗆的聲音蓋過了室外的雨聲。我就是在這里知道了什么叫民主與集中,怎樣為大伙兒操心。記得一次,剛開了一會兒會,雨停了,隊長崔長河把大手一揮,喊道:“散會,敲鐘集合社員去XX地補苗!”
此刻, 雨還在下,那一點點,一聲聲,像醉人的音符圍著我,裊裊不絕,余韻綿香。然而我必須打住了,不過,我不是去補苗,而是該準備午餐補食了。
作者:桃源里人 編輯:李耀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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