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曾是“高考移民”


1300多年的科舉史,科場舞弊案不足30起,完備的科舉制度,將各種意外降低到了極限。但是,只要是政策,都會有對策。古代科考,常被人鉆空子的,就是“高考移民”。


“高考移民”,人們并不陌生。方法很簡單:


錄取分數線高的地區考生,“移民”到錄取分數線低的省份或地區。如果移民到國外,考上名牌大學的機率就更高了。


古代沒有“移民”國外這一說,主要是在文化發達與欠發達的地區動腦子。核心的一條:古今都采用劃地區錄取這一規則。


明代的會試錄取,分作三大塊:南方,北方,中西部地區。南方文化最為發達,錄取的難度最大;中西部地區文化欠發達,這要是南方考生把戶籍移到中西部地區,一定能撿到大便宜。


江南貢院·明遠樓,始建于明嘉靖時期,貢院是古代科舉制考試的場所。


鄉試與童生試,錄取的名額是劃分到各省府、縣的。而不同省份之間,不同的府、縣之間,教育水平明顯不一樣。所以,明清時期,常有福建考生,將戶籍移到臺灣府。

 

臺灣,那時的教育水平哪能跟福建比呢?這樣考上的概率,不知要增加多少倍。這種投機取巧,是謂“冒籍”。“冒籍多一人,則土著更少一人”,文化落后地區的考生那就更難了。內地其他省份,同樣有這樣的問題。人人都懂的道理,官方肯定要嚴加禁止。


光緒二十年(1894)甲午恩科狀元張謇,就差點栽在“高考移民”上。


張謇


張謇(1853—1926),字季直,號嗇庵,江蘇通州(今南通市海門)人。


張謇出生于小康家庭,但祖上三代都無人當官,也沒有人考過功名,這就叫“冷籍”。冷籍并非不能參加科舉考試,相對于“暖籍”考生,冷籍考生報名的“擔保”(具結)手續十分苛嚴。


張謇的老師宋璞齋,對科舉規則熟悉,路子也多,幫張家想了一個投機取巧的辦法:將張謇改名張育才,冒充如皋人張駒之子,參加如皋縣的縣試,這就是典型的“冒籍”。但是,張謇“冒籍”,不是因為如皋的秀才比海門好考,目的是取得應試資格。


清光緒江南省鄉試汪銓準考證。


但宋先生沒有料到,他選的這個如皋人張駒,極不厚道。張謇考上了秀才,張駒的敲詐就開始了。貪欲沒有止境,張謇的父親被張駒勒索得快要破產,二人的關系也就鬧崩了。好處沒了,張駒一不做二不休,將張謇“冒籍” 的事給舉報了。


“冒籍”的后果很嚴重,最輕的就是取消功名。但是,張謇遇上了一個好官:通州知州孫云錦。孫云錦知道平民的苦衷,親自多方斡旋,最終爭得禮部同意,將張謇的學籍從如皋劃到了通州,保證了張謇順利參加后續的科舉。


光緒二十年(1894),恰逢慈禧太后六十大壽,朝廷特設恩科會試,四十二歲的張謇奪得狀元。


在現代化大潮涌起的時代,張謇取得了歷代狀元無從取得的成就:


創辦了中國第一所紡織專業學校,開紡織高等教育之先河,一生創辦了370多所學校,為今天南通大學、上海海洋大學、河海大學、上海海事大學、復旦大學、東華大學、南京大學等高校的創始人;張謇以“實業救國”為己任,一生創辦了20多個企業,為中國近代民族工業的興起貢獻良多。


科舉違規,風險巨大。中國科舉史,險失這位“狀元實業家”。沒有孫云錦,那將是怎樣的憾事啊!


狀元聰明得像個“傻子”


尹樞是唐貞元七年(791)辛未科狀元,這位狀元,根本就不像一個狀元。


尹樞參加考試時七十多歲,年逾古稀。老爺爺拿到試題一看,唰唰地寫完了。時間還早,老爺爺在考場睡覺不像睡覺,答題不像答題,一本正經地坐著發呆。


辛未科的主考官是禮部侍郎杜黃裳,巡視時發現竟有考生竟在耗時間。幸虧不是上課,否則尹樞肯定要挨一戒尺。


《縣學圖》,節選自光緒二十八年石蘊輝繪樂清縣志縣學圖。古代供讀書人讀書的學校。(本文插圖均來自《文狀元:一個從學子到宰相的人生奮斗歷程》)


杜黃裳有點好奇,湊上去瞧了瞧尹樞的試卷。咦——不僅答完了,答得還挺好。好吧,你繼續發呆吧。


尹樞其實挺有學識,七十多歲還未考中,是因為唐朝的科舉還不是太規范,無論評卷,還是錄取,“走后門”現象也同樣存在。


主觀性過強,錄取的偶然性就大。錄取的一般都優秀,未錄取的不等于不優秀。三場試畢,尹樞進入了錄取名單。杜黃裳是第一次擔任主考官,細節問題不是太熟悉。


考完之后,杜黃裳對眾舉子道:“諸位學士,誰來幫我一把?”


考官就是老師啊,學生幫老師,會不會是個“坑”?精明的考生,一個都不開口。


尹樞楞楞地走上前:“您有什么吩咐?”


杜黃裳道:“沒有人寫榜啊。”


尹樞來勁了:“這個我行啊!”


于是,杜考官報一個,尹爺爺寫一個。寫到最后,杜考官發現“狀頭”的位置是空的,也就是還缺一個狀元。


杜考官問:“這里寫誰較好?”


尹爺爺咧著嘴:“嘿嘿,非老夫不可!”


杜考官一怔,轉念一想,尹爺爺還真是個合適的人選。


尹樞就這么當上了狀元。


《太平廣記》《唐摭言》記載的“尹樞自放狀頭”故事,大體是可信的。科舉制度完善后,再也沒有這么中狀元的了。



“花榜狀元”賽金花


歷史上的狀元,大多有名。但是,除了家譜,一般很少見到狀元夫人的名字。狀元洪鈞,是唯一一位被夫人盛名壓倒的狀元。

 

洪鈞,其實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洪鈞(1839—1893),字陶士,號文卿,江蘇吳縣(今蘇州)人。同治七年(1868)戊辰科,洪鈞高中狀元。這一年,洪鈞恰好步入“而立”之年。


三元及第牌匾。


狀元的官場起步,通常是翰林院修撰,洪鈞由此官至內閣學士,兵部左侍郎。洪鈞身處的是一個深刻的社會轉型期,狀元接受新知識的能力強,洪鈞改行外交領域,出任清廷駐俄、德、奧、荷蘭四國大臣。


西方的外交禮節,大使都要帶上夫人。可是,狀元洪鈞的原配夫人回答:不干!


中國的婦女,通常大門不邁,二門不出,到國外去拋頭露面,這不是丟人現眼嗎?

 

光緒十三年(1887),狀元洪鈞回鄉守孝,見到了年輕貌美的傅彩云。洪狀元對彩云一見傾心,遂納之為妾。時年,洪狀元48歲,傅彩云年僅15歲。


狀元夫人傅彩云,知名度好像不太大。廣為人知的,是她的“網名”(藝名)“賽金花”。這一說,恐怕就沒有人不知道了。


賽金花,安徽黟縣人。幼年時,就被人賣到蘇州的“花船”上為妓。職業不太光彩,場面卻見得太多。普通中國婦女,提到“洋鬼子” 難免畏懼,賽金花壓根沒這種意識。


公使夫人賽金花,與丈夫一樣十分稱職。她在柏林居住數年,到過圣彼得堡、日內瓦等地,周旋于德國上層社會,德皇威廉二世和皇后見了,都對公使夫人連連夸贊。


但賽金花也是命運多舛的人。洪鈞回國后,晉升兵部左侍郎、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行走。光緒十八年(1892),洪鈞被人彈劾。抑郁成疾,次年病逝。


賽金花曾經是妓女,這身份丈夫在世時沒人敢說,丈夫一死,賽金花在洪家就待不住了。光緒十九年(1893)秋,賽金花離開洪家,在上海重操舊業:租了兩間房,買了兩個姑娘。賽金花精通廣告營銷,打出兩張牌:“狀元夫人”“公使夫人”。


賽金花在上海灘,也被人稱作“花榜狀元”。



“花榜狀元”賽金花


“狀元”與“花榜”放到一起,另一個狀元肺都氣炸了。


陸潤庠,蘇州人,同治十三年(1874)甲戌科狀元。狀元陸潤庠對上海知府說,你得“掃黃打非”,否則你對朝廷怎么交待?


上海呆不下去,賽金花北上天津。天津又呆不下去,賽金花搬往北京,干的還是老營生。

 

1900年“庚子事變”,八國聯軍攻陷北京,賽金花因此名載史冊。


清廷與聯軍開戰,導火索是德國公使被殺的“克林德事件”。 克林德遺孀要求處死慈禧,賽金花對公使夫人極力勸慰,成功地解決了“克林德事件”。



目睹八國聯軍的大肆屠殺,賽金花挺身而出,游說聯軍元帥瓦德西。賽金花在隨丈夫出使德國時,恰好結識了瓦德西。賽金花對這位舊相識說:“軍隊貴有紀律,德國為歐洲文明之邦,歷來以名譽為第二生命,尤其不應該示人以野蠻瘋狂。”


由于賽金花的努力,瓦德西禁止聯軍士兵焚燒紫禁城泄憤,也沒再殺更多的無辜者。賽金花也因此一度被京城人稱她為“ 護國娘娘”。


這段往事,賽金花曾親筆題寫了這樣一段話, 至今保存在博物館中:“國家是人人的國家,救國是人人的本分。”


“花榜狀元”賽金花,應該是個值得尊敬的人。


狀元“陳世美”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高中狀元,意味著身份、地位天翻地覆的變化。狀元由此變心、變質,作為一個社會問題,應該是存在的。


廣為人知的故事,首推《鍘美案》。京劇《鍘美案》中有一段唱詞:“駙馬爺近前看端詳:上寫著秦香蓮她三十二歲,狀告當朝駙馬郎,欺君王藐皇上,悔婚男兒招東床,殺妻滅子良心喪,逼死韓琪在廟堂。將狀紙押至爺的大堂上,[搖板]咬定了牙關你為哪樁?”


鍘美案年畫。


寒門子弟陳世美,高中狀元后經不起富貴榮華的誘惑,為了當穩駙馬,不惜殺妻滅子,這種人確實夠可恨的!


陳世美是不是古代狀元?《包公案》的故事背景是宋代,小說其實出自明代。科舉史料中,宋代沒有狀元陳世美,明代也沒有狀元陳世美。有人考證,陳世美的原型是陳熟美,即陳年谷。但是,有《包公案》時還沒有陳年谷,并且他也不是狀元:陳年谷是順治十二年(1655)乙未科三甲進士,順數第三百九十二名,倒數第八名,跟狀元的距離不是一般的遠。活脫脫的偽考證!


文藝作品,虛構是必須的。科舉史上,有沒有類似陳世美這樣的狀元呢?有,還真是宋朝的。


張孝祥,南宋著名的詞人,紹興二十四年(1154),張孝祥參加禮部試,得了個第一。已經連中兩元的張孝祥,接下來就要參加殿試。不過,張孝祥“三元及第”的想法是沒有的。


為啥?與張孝祥一同參加殿試的人中,有個考生名叫秦塤。秦塤不太有名,他爺爺就太有名了——宰相秦檜。秦檜連岳飛都能弄死,弄死個張孝祥,還不像踩只螞蟻?


出人意料的是,放榜時狀元居然不是秦檜之孫秦塤,而是張孝祥!


爆出罕有的“三元及第”,老張家拿著喜報,心情比拿著“病危通知書”還難受。宰相秦檜,能得罪得起嗎?秦宰相不是肚里能撐船,秦宰相是肚里能吞船!偏偏,張孝祥又有個不大不小的把柄。張孝祥是個風流才子,年輕時跟一個李氏姑娘好上了,弄大了人家的肚子,還生下了一個孩子。這孩子就是后來的張同子,據說當了神仙。


老張家沒辦法,說姑娘你回家吧,孩子你也帶走,你要多少錢我們給!張家將李姑娘送回了老家,李姑娘當了道姑,私生子做了道童。生怕夜長夢多,張家立馬讓張孝祥娶仲舅之女時氏,把張孝祥與李姑娘的事給遮擋掉。


秦丞相后來并沒有找張孝祥的麻煩,這不是秦丞相變好了,而是他太聰明。秦檜權勢太大,連高宗都不太放心。高宗授意不讓秦塤當狀元,就是要敲打敲打秦檜,意思是這天下是我趙構的,不是你秦檜想咋地就咋地!秦檜再猖獗,遇上皇帝還是要繞著走的。


張孝祥的狀元當穩了,心里老是后悔難過,經常填詞,什么《念奴嬌》《雨中花慢》《木蘭花慢》《轉調二郎神》,等等,都是為李姑娘而寫。“ 綠鬢點霜,玉肌消雪,兩處十分憔悴。爭忍見,舊時娟娟素月,照人千里。”


張孝祥在想,要不是因為這個惹是生非的狀元,自己現在正在跟李姑娘共度良宵呢!張孝祥拋妻棄子是真的,但并不是“陳世美”。現實生活中的狀元,應著那句話:“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念不好可能會墜入地獄。”


李姑娘與兒子修道的地方,叫作“張公巖”,是今天安徽浮山風景名勝區的一個景點。


編輯:李耀榮

來源:新京報客戶端
原標題:古代歷史上的“奇葩”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