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70年代,有一出名劇《青松嶺》,以農業和農村生活為題材,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矛盾。其中,有一個公社社員和“富農分子”錢廣爭奪鞭桿子的情節,可見當年馬車之重要。作為農村主要生產力的騾馬牲畜,是那個年代農村關注的焦點。


我村六個生產隊,每個隊有自己的牲口棚。棚內騾馬嘶鳴,牲畜成群。棚就是簡易的馬廄,墻體由磚或坯或磚坯混合建成,房頂采用柳木作檁條,柳桿作椽子,大部是筒子屋。棚內的牲口槽有木結構和磚結構兩種,多數一槽相通,但亦有獨槽,是為那些不合群、經常鬧槽的牲口預備的。牲口棚都設有草料間、精料庫、農具庫、水井、飲水槽等,為騾馬牲畜提供了可靠的后勤保障。


騾馬是當時農村生產力的一個標志,哪個隊騾強馬壯,哪個隊的日子就紅火,就風光,因為強壯的騾馬能讓莊稼收得快,農活完得早。印象中二隊的騾馬最多。社員們根據牲畜的特點,形象地冠以綽號。如那匹兩眼中間頂著白毛的馬叫白頂信兒,一身棗色的叫棗紅馬,黝黑發亮的騾子叫大黑,名字生動有趣,也體現出人們對這些生靈的一片愛意。


牲口和人一樣,重感情,戀家園。冬季的一天,一匹馬突然失蹤。大家分析,也許是被盜,也許是鬧槽跑丟。飼養員急得團團轉,隊上派人四處尋找,沒有音訊。


幾個月后的一個黎明,飼養員聽到窗外有搗地的聲音,開門一看,這匹馬喘著粗氣,大汗淋漓,兩眼似乎閃著淚花,正在窗臺前委屈地呼喚著主人,顯然是從很遠的地方逃回來的。失馬歸廄,其情切切,飼養員激動得熱淚盈眶。


“牲口把式”是一個耀眼的崗位。勝任者都是些頭腦機靈、喜歡玩鞭子的“牲口蟲”,見到騾馬就來精氣神兒。他們把車馬繩套打扮得漂漂亮亮,牲口的腦門戴上紅綢,牲口脖子和馬車都拴上鈴鐺,鞭子系上紅纓。清晨起來,鞭子一甩啪啪直響,鈴聲清脆,回音繚繞,全村都能聽得到。如果趕上集體活動,或者接閨女、迎媳婦和出村開會、拉貨,就更來了精神頭,把式們比著、賽著掄鞭子,玩兒花樣。牲口的情趣跟著主人的情趣走,個個昂著頭,抖著身子,偶爾來一聲長鳴,便給主人掙足了臉面,真個是人喊馬嘶,配合默契。


牲口們不但會諞身體,亮喉嚨,而且腳踏實地,吃苦耐勞,為人們貢獻著自己的力量。


我村的耕地屬于“四洼有田”,即東西南北各有田畝。西洼靠近滹沱河,沙土多,東洼地勢低紅土多,村南村北土質比較中和。當年分地時為統籌規劃、平衡分配,六個生產隊四方都有地。如此一來地塊分散,車拉人拽,干起活兒來很不方便。比如架子地在河西,和尚塔在河東,六號地在河邊,馬道、沿灣在村東,還有王家地、周家墳、小常地兒等,各隊的農田交叉分布,實際影響了生產效率,當然也苦了這些牲畜。路途遙遠,道路狹窄,尤其在拉運小麥和那些高稈作物時,馬車裝得像一座山,搖搖晃晃,十分危險。一次麥收,拉麥子的馬車行至村邊,連人帶車滾到深坑里,差點鬧出人命。


牲口有時受到驚嚇,還會驚車。此時,任憑車把式怎樣阻止,怎樣擺布,都無濟于事,要等牲口穩定下來,才算罷休。這種情形常常是有規律可循的,某一個牲口往往行至某一地點便有恐懼感,開始狂躁,放開蹄子飛跑。有經驗的把式會事前注意避開此類道路,并認真觀察,掌握其心理,慢慢調教。這就需要細心和耐心。


馬車乘船過河更是令人驚嘆的事。兒時,我們常常蹲在河邊或躲在船的角落里,饒有興致地欣賞著這一幕。偌大的平渡船慢慢靠近碼頭,在船和岸邊的縫隙上搭牢厚厚的木料,高頭大馬與人配合默契,它們比平時更能聽懂主人的吆喝。馬兒有條不紊,既知道掌握平衡,又能用力將車拉上大船。那份虔誠、勇敢和精準常常超乎人的想象。


駿馬能歷險,犁田不如牛。在牲畜大家庭里,根據其體能特點,各有分工。耕牛的主要職責是耕田,雖不比騾馬出頭露面,但它們俯首聽命,默默耕耘,功不可沒。“俯首甘為孺子牛”,這種老黃牛精神,連人類都在學習。


關于毛驢,世人多懷貶義,比如有犟驢、土驢之說。驢子有個性,自是天性使然,也有與世無爭、甘于寂寞的特點,它總是耐心地做好分內工作。


騾馬之輩,雖為畜牲,卻忠于職守、獻力人間。亙古以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人,有了它們的協助,便提高了生存的能力,尤該心存感激。而今的國度,先是拖拉機、收割機等農用機械出現在田間地頭,解放了騾馬家族;隨著電子工業和信息化進程的加快,高新產業全面引領科技農業的發展,讓農村改天換地。


此刻,我們側耳傾聽騾馬的嘶鳴,聽到的不再是身負重力時的呻吟,而是自在放聲,是對當今時代的感動,是對人類的喝彩!


作者:劉善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