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街串巷的小商販,推著車,挑著擔,沿街叫賣,和走街串巷的手工藝人一起,形成早年間農(nóng)村生活的一道風景。
小商販販賣的東西很多,但瓜果梨桃,蔥姜韭蒜等時令品種,是應季節(jié)賣的,一般都會趕在鄉(xiāng)村集市出售,而那些豆腐、干粉、香油、糖葫蘆等非時令食品,還有小百貨、小手工制品,才會更多出現(xiàn)在村莊的街頭巷尾。
集市賣貨,是根據(jù)商品的種類劃出不同的“市”區(qū),如農(nóng)具類、土雜類、百貨類、布匹衣服類、食品類、青菜類、騾馬類、肉品類等等,只要類別無誤,依照先來后到,占塊地方就可以賣了;買貨人按照記憶隨便瞄上一眼,就可以找到地方,然后貨比三家,討價還價。這個節(jié)點,小商販們很少再去走街串巷,都會趕到集市上,一般用不著叫賣。但農(nóng)村集市不是每天都有,一般五天一集,半天多就散了,兩集相隔的四天,就會車推肩挑,走街串巷,把剩余的貨物賣出去。
走街串巷販賣與趕集販賣的不同之處是,買賣雙方?jīng)]有統(tǒng)一的“集合點”,解決的唯一方法是叫賣。通過吆喝,告訴買主“我”來了,我賣什么的;有的還會自報家門、字號,把過硬的信息“叫”出去,以爭取更多的購買者。
叫賣的語言各有特點:
有的很簡潔。如:打干醋唻——
有的會有重點地介紹。如:賣干粉嘍。干透了的干粉。
有的貨品字號一塊兒吆喝。如:香油,王莊香油……
這些叫賣聲都是“真材實料”,那時沒有擴音設(shè)備,更沒有叫賣錄音反復播放,每一聲吆喝都氣沉丹田,昂起脖頸,張大嘴巴,用膛音喊到最遠方。喊得好的,一般都會成為第一個顧客搭訕的噱頭:這嗓門,能活一百歲;喊得不錯,東西怎么樣呀?可能在不無善意的話里話外,生意就做成了。有時,也有人納悶:這樣全力以赴、毫無保留的喊叫,一天不知重復多少遍,卻沒發(fā)現(xiàn)哪一個喝水潤喉,哪一個倒了嗓子。
雖然如是,代替吆喝的響器還是出現(xiàn)了。不知有什么行規(guī)或約定俗成,賣貨物、賣手藝,不同的品種、不同行當有了不同的響器,光靠喊叫的越來越少了,實在錯不開的,也在響器的材質(zhì)和規(guī)格上加以區(qū)別。就地“取材”的算一種:小貨郎販賣的貨物以婦女、兒童用品居多,因此選用撥浪鼓、小喇叭作為響器,有型有聲的功能很能吸引人;販賣鍋碗盆碟的會用根木棍打擊任何一件貨品,一般都選用音質(zhì)堅實的,既告知了買者又宣示了產(chǎn)品質(zhì)量的過硬。另辟蹊徑的算一種:捆扎笤帚,材料只有去粒兒的谷穗苗和高粱穗苗,沒有一點金屬,卻偏用一沓鐵片上下錯落梯次銜接做成“掛鐮”,擺動起來發(fā)出“刮鏈刮鏈”的響聲;張羅底的,可能為了區(qū)別,改為竹制呱噠板兒作為響器,還別出心裁地加配一柄鋸狀竹橫,邊呱噠邊搓鋸竹板兒上沿兒,多出一種音色,增強視聽美感。同一響器又略有區(qū)別的算一種:賣香油、賣豆腐都用梆子。賣香油的梆子一般用棗木、梨木、桃木做成,橫長尺余,下大上小呈梯形狀,上有寸寬橫口,內(nèi)中空,無把兒,用同材質(zhì)木棒敲擊沿兒口,發(fā)出沉悶的響聲;賣豆腐的梆子幾乎都用椿木做成,尺寸較小,內(nèi)空較小,安有同材質(zhì)木把兒,用同材質(zhì)木棍兒敲擊沿兒口,發(fā)出清脆的響聲。這類的還有小爐匠和耍猴的,都用銅鑼作響器。不同之處:小爐匠的銅鑼較小,一般懸掛在車的支架上,兩側(cè)配有兩個鐵墜兒,擺動銅鑼,以墜兒碰擊,發(fā)出當當當?shù)倪B續(xù)響聲;耍猴用的鑼要大很多,咣咣咣的巨響和猛然的捂手剎音也能敲出一些變化。奇葩的也算一種:剃頭響器——一把形似鑷子的鐵片,內(nèi)有粗糙的橫紋,用一根鐵棒插入而后猛烈拽出,能發(fā)出由密集而后舒緩的嗡嗡聲,聽者倍受折磨。其它能見到的無法歸類,變化也較大,總是試圖“成類”又無以成形,變來變?nèi)ィ挂残迈r。如:賣饅頭的,開始是吹牛角,后來可能因為殺牛不易或合乎規(guī)格的牛角難覓,抑或制作工藝復雜,吹角的不見了,改為敲擊鐵棒:鐵棒上有長短不一的三齒兒,中齒插一饅頭,豎挷在車上,用小鐵棍敲擊鐵棒。又如:賣干粉兒的,一般趕著大車叫賣,吆喝累了,就甩動長鞭,久而久之,代替了吆喝;后來因為鞭梢兒的成本太高,又需要很高的甩鞭技術(shù),便淘汰改為敲鼓……
但,無論吆喝還是響器,至今人們都稱之為叫賣。
做個小商販不容易,做個能把貨(手藝)賣得出去又能賺錢的好商販更不容易。一年四季,刮風下雨,嚴寒酷暑,要能頂?shù)孟聛恚傅眠^去;風餐露宿,饑一頓飽一頓,要能忍得住受得了;市場的波詭云譎、變化萬端,要能看得準、析得透、悟得清,出手果敢;更有市井的復雜深奧,世道人心的難以估量,都考驗著一步步走來的小商販,看他是否真心成為“賣的就比買的精”的合格實踐者。
——那時賣醋、賣油的都用“提”。“提”是一種容積器皿,按分量制作成半兩、一兩、二兩、半斤、一斤等不同規(guī)格,又根據(jù)液體質(zhì)量大小,會在“提”內(nèi)加減秸稈予以解決。用“提”賣醋、賣油時,手法要求很高,除“穩(wěn)定”的要求外,入提、出提、倒入買家器皿的速度至關(guān)重要。有來買醋的,如果很急迫,可以快些打給他,甚至可以由他自己操作;有來買油(換油)的,無論對方怎么著急、怎么催促,都必須心如止水,慢條斯理地打給他,決不能由他操作。所謂“緊打醋、慢打油”是至理名言,否則,非賠本不可。
——小貨郎的推車或挑子,都有一個小面積的展品平臺。有經(jīng)驗的貨主都會在貨品上覆蓋一層油布或推拉式滑板,行走在路上可以遮擋塵土、陽光乃至雨水,以保障貨品的干凈和光鮮;來了買主,無論多少人圍觀、挑選,只能通過推拉、滾動觀看到部分貨品,相中了的,親手拿給對方,以免亂抓亂撓,記不清對像、貨品和數(shù)量而跑了付,造成損失。
——粉條都是用山藥或其他糧食春秋季節(jié)做成,早了或晚了,受冷凍或返潮的影響,干的程度不能保證,單位性質(zhì)量發(fā)生較大變化,會在討價還價上打了折扣。春節(jié)前,正是人們準備年貨的高峰期,小商販都會積極備貨,以博個紅彩。一個年輕商販趕著大車來到一個大村子,邊敲皮鼓邊吆喝“賣干粉兒嘍”,瞬間圍了一群人,用手撅的,用嘴嚼的,不問價格,只是褒貶“不干”,沒人出頭要買,年輕人急得冒汗。這時,一個像有“身份”的人打圓場:成色不錯,大伙誠心要買,只是水分太大,忒虧秤;打個八折,大伙包圓,你少賺點。之后,眾人鴨嘴鵝嘴,弄得年輕人沒了主意,虧本而去。
——一少年頭一回替父親賣豆腐。一個豆腐剛放下(車)就被一群婦女圍住。嘰嘰喳喳中,因豆腐四邊水分少而都被買了去,剩下中間一大塊無人再買,推到家顛成了豆渣。第二天,這少年又推了豆腐來賣,進村就喊:專賣豆腐邊兒。又來一群人,拿著器皿圍個嚴實。少年挨個問問買多少,斂了器皿、收了錢,逐個從邊兒開劃,每塊兒都深到豆腐中間,一點不剩。
——一個小爐匠,攬了一個活兒,攤子鋪開,對方卻嫌一個鋦子三分太貴,鬧得爐匠欲干不能、欲退不行。他靈機一動,答應了二分,待會拿錢取貨。無人注意間,爐匠在每個破盆裂紋上敲了一錘兒,開始鋸鋦。待數(shù)鋦算賬時,居然多出兩毛……
多年過去了,走街串巷的商販、手藝人很少見了,但那遠去的叫賣始終是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現(xiàn)時,想在快遞小哥的身上尋找他們的影子,卻發(fā)現(xiàn),當年是商販叫賣,現(xiàn)在是主家叫買,世事反轉(zhuǎn)、全然不同了。
作者:石巴豐 編輯:李耀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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