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會計是化肥廠的老會計，1934年出生于冀縣西豆村，是我在化肥廠的忘年交，廠里人都稱呼他“李會計”或者“李師傅”。

李會計是1976年籌建化肥廠時進廠的老職工，那時就已經42歲了。廠里為照顧他，給他在辦公樓后的平房弄了一間單身宿舍，老伴在農村老家，他自己做飯。因為他性格隨和，平易近人，也喜歡寫寫畫畫，班上我常去他宿舍找他寫標語、會標，業余時間去他的宿舍玩，我們便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閑來無事，他便談起了他的傳奇往事：

1935年，剛滿周歲的他便失去了父親，一直在外祖父家生活、上學。后來，先后考入冀縣師范學校短訓班、衡水師范學校輪訓班，最終成為一名農村初小教師，參加工作后才遷回到西豆村祖父家。1960年，他離開學校，到冀衡農場繼續接受改造，因為兩場大病，身體垮了下來，農場不再讓他干重體力活兒，而去修理小農具。因此，他自己鉆研木工，學會了制作門窗、板凳、箱柜、小拉車、推土車等。后調林果隊任會計兼事務長，一直到1975年底，才離開冀衡農場，恢復小教六級。1976年1月，他被抽調到冀縣化肥廠籌建指揮部基建組，一直到退休都在冀縣化肥廠工作。

不管退休前在工廠，還是退休后回到農村或在縣城居住，李會計都是當仁不讓的文化名人。他寫得一手好毛筆字，卻是大器晚成。他1984年50歲時才開始研習書法，先攻“柳公權”柳體，后轉攻“曹全碑”隸書。那時廠里開大會的會標、墻上的標語大多出自他之手。1986年，他又學習篆刻，先后刻印43方。他還喜歡吟詩作對，對給孩子起名字也頗為精通，講究天格、地格、人格，他的孫子、孫女、外孫子、外孫女乃至曾孫輩都是他起的名字，多少筆畫也有講究，而且各有寓意。他熟悉農村傳統的婚喪嫁娶民俗，誰家有紅白事都請他寫帖，他都來者不拒。直到2017年他83歲時，還編寫了一本《新編千家姓》，無償贈送給鄉親和朋友們。

1988年春天，李會計生活中發生了一件大事：失散四十余年的比他年長7歲的叔父從臺灣第一次回鄉探親。原來，叔父1945年參加八路軍抗日，1947年跟隨劉鄧大軍參加了邯鄲戰役，挺進大別山途中，因患病滯留在湖北一堡壘戶家中，后被國民黨部隊搜出，截赴臺灣，家里人以為他犧牲了。新中國成立后，因為叔父一直沒有音訊，對這種情況，國家一律按烈士對待，李會計的祖父母享受烈屬待遇。叔父自1985年開始與家中取得聯系，到1988年4月才從海峽彼岸回到故鄉，逗留十余日方戀戀不舍返臺。因為李會計從小就失去了父親，所以對叔父感情很深，將對父親的感情都寄托在了叔父身上。至2016年，叔父先后七次往來海峽兩岸，每次回故鄉都是李會計全程陪同陪伴，成為他退休生活中的主要內容之一。

從我認識李會計開始，就感覺他身體不好，一直吃藥，這與他下放冀衡農場15年“勞動改造”有很大關系。1994年退休后，他回到了農村老家。有一年秋后，我去村里看望他，沒在家，老伴說去地里撿玉米去了。過了一會兒，他用自行車推著半口袋玉米穗回來了，比退休前瘦了，也曬黑了，但是身體硬朗了許多。他還在自家宅院東邊開墾了一片荒地，削丘填溝，披荊斬棘，改造成一片菜園，種菜，澆水，施肥，收獲，不亦樂乎。后來，建起了洗澡間，安裝了太陽能熱水器，夏秋之季可以經常洗浴了。

李會計經常說，是一個叫孔繁珍的人給了他第二次生命。1963年秋，暴雨成災，滏陽河決口，洪水到達冀衡農場，水深6—7米。當時他在往地勢較高的后韓家莊轉移過激流時，被大水沖倒，爬不起來，眼看就要被洪水卷走。這時，在對岸負責接應的孔繁珍跳入水中，把他救上岸，讓他免遭劫難。這件事讓他終生不忘。

隨著年齡的增大，在孩子們的一再要求下，李會計老兩口搬到市區來居住。他居住的小區就在我們單位附近。有幾年冬天，我天天步行上下班，天氣好的時候總能看到他在小區門口曬太陽，我就停下來跟他聊一會兒，大都是聊化肥廠的老同事們。這年冬天，他的孫子結婚了，他自豪地說，這是冀州第一例“雙博士”婚禮。2015年，老伴查出肺癌，出院后一直是他照顧，他說：“81歲的老頭照顧78歲的老伴，沒想到我這個‘藥罐子’還真能活。”2016年6月，妻子病逝，他說，“自1956年結婚，我們的婚姻整整60年”，語氣里透著依依不舍。有一次，我們聊起當初跟他一起打撲克的幾個老人，那時候玩撲克有倆老人因為一張牌而爭得臉紅脖子粗，而李會計不管對方說什么話都是嘻嘻笑，不做爭辯。我說：“他倆都比您小四五歲，都先你故去了，跟他們的脾氣性格有很大關系。你可要繼續保持這種樂觀向上的精氣神兒啊！”他樂呵呵地說：“我天天高興著呢！兒女都孝順，孫子輩一大群，還經常帶我去旅游。”

最后一次見李會計是2017年冬天，我上班途中在小區門口碰到他。交談中得知，他5月份早晨散步時，不小心摔斷了左腿，住院治療四個月才能拄著拐杖行走。他說：“在家臥床期間，完成了近兩萬字、縱貫83年的個人年表，這得益于我有記日記的好習慣。都是用鋼筆一筆一劃抄寫到筆記本上的，而且抄了兩份。”我問他，今年冬天還去海南過年不？他說，得看兒子一家的時間，并告訴我，兒子在海南買的房子就在萬寧市。我哈哈大笑：“咱們真有緣分啊！”

2021年7月1日，我正在承德豐寧縣參加“中國馬鎮杯”全國文學大賽頒獎會，突然電話，才知道李會計已于6月30日突然病故，走完了他傳奇的一生，享年88歲。

作者：楊萬寧  編輯：李耀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