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兵第三年的夏天,我第一次身著兩個兜兒的軍裝回故鄉景縣的小村探親。那時的軍人符號很簡單,軍裝的材質是時興的“的確良”,看著倒是比原來的棉布軍裝挺括多了,實際上散熱性很差,訓練一出汗就會滲出堿花,與現在的軍裝不能同日而語。當時取消了軍銜制,官兵的軍衣只有四個兜兒和兩個兜兒的區別。
進了家門,老屋在我的眼里顯得比當兵前矮了許多,里間屋的門,我只有低頭彎腰才能進得去。父親望著近3年未見的兒子,問:“三兒,你是不是又長個兒了?”母親則久久盯著我身上的軍裝打量著,眼睛里閃著淚花……
再見到父母就已是1980年的春節了。彼時,我在部隊已提干兩年,兩個兜兒的軍裝換成了四個兜兒的“軍官服”,一大家子人在院子里的老棗樹旁照了張“全家?!保改笓е麄兊拇髮O子坐在前邊,我穿著軍裝和兄嫂弟妹站在他們的身后。那是多么幸福的時刻。
轉眼到了1983年的春天,父母帶著他們心愛的大孫子,到石家莊看望大學畢業剛在省城參加工作的四弟。我聞訊后也抽周末時間從保定的軍部趕到石家莊與他們團聚。我們一起走進一家名為“虹光”的照相館里,照了一張合影。那時父母都還不滿60歲,照片上的我和四弟也正處在風華正茂的年齡。我身著冬軍裝,鄭重地與四弟站在父母的身后,留下了難忘的歷史定格?,F在回想起來,端坐在兩個兒子前邊、依舊摟著他們的大孫子的父母那時候應該是滿心欣慰的。
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我奉命到位于祖國西南邊境的老山前線參戰。在父母的第一封后方來信里,說是想要一張我在前線穿軍裝的照片。于是,我就專門穿著換發不久的85式新軍裝在者陰山下的駐地后山上照了一張彩色照片,寄給遠方的父母。后來父親來信說,他揣著我那張前線彩照,到東北三省旅行了一個來月,遇到在那里生活的親屬和友人,都要拿出照片給人家看,并對人家說:“看,這是我家三兒,參軍不滿10年已是正營級,正在老山前線打仗呢!”舔犢之情躍然于心。
再后來,父母隨在省委機關工作的四弟進了省城,我在清風店的軍營里任團政治處主任,節假日去看望父母的時間相對多了。有一次父母看我身著便裝,就問:“三兒,你怎么沒穿軍裝呢?”我對他們說:“部隊有新規定了,節假日提倡官兵著便裝?!备改笌缀醍惪谕暤卣f,哦,還是穿軍裝好看。
記得那一年,我調了上校軍銜,去石家莊出差時順便去看望父母,一進門,母親就驚奇地說:“三兒,你肩上又多了一顆星???”
我知道,父母最愛看我穿軍裝的樣子,并非軍裝真的比時髦的便裝好看多少,也并非是單純的“望子成龍”情感的表達,而是因為這身軍裝寄托著他們的夙愿。同是老黨員的父母,把自己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子女能為國家效力看作此生最大的光榮。父母那一輩都是從舊社會走過來的人,用他們的話說就是,當亡國奴的滋味不好受。把自己的兒子送到部隊去,保家衛國,報答共產黨的恩情,是他們久有的心愿。這軍裝象征著和平與幸福,承載著感恩與責任。
正是由于這樣的原因,父母在世時,我無論是在保定、北京,還是在山西、內蒙古工作,每每去探望他們,多是愿意穿著軍裝去,陪父母散步、聊天兒,看著他們心滿意足的樣子。直到他們十幾年前相繼離我們兄妹遠去,我穿著軍裝為父母送別……那光景,相信天國里的父母,一定還會看到的。
幾十年軍旅生涯中,父母那喜歡看我穿軍裝的眼神兒,早已化作一束照亮我前行道路的光,照耀在我走過的祖國南北的大地上。
作者:馬譽煒 編輯:李耀榮
廣告
廣告
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