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一首小詩,其中有幾句:瀑布的水逆流而上,蒲公英的種子從遠處飄回,變成傘的模樣。太陽從西邊升起,落向東方。
《紅樓夢》是百讀不厭,千看不倦的一部奇書,可是,結局太悲涼。假若,它是一幅六尺卷軸,何不輕輕卷起它末尾的悲,讓它永遠留在滿是歡聲笑語的中幅。
眾姐妹依舊時常團聚結詩社,大觀園季季有花,詠了桃花詠海棠,詠完菊花詠梅花。詠菊必得螃蟹助興,詠梅亦要烤一回鹿肉。每逢初一十五齊聚斗詩,稻香老農為社長,瀟湘妃子蘅蕪君枕霞舊友,三人揮灑詩情,怡紅公子蕉下客點綴才意,豈不快哉。
探春沒有遠嫁,不必含悲忍淚作別親人,獨做異鄉人。閑時起詩社,下帖子邀寶玉。給寶玉做鞋,偶也會給賈環做一兩雙,去趙姨娘處說說話,雖她極不喜生母,然血脈至親難以割舍。
忙時協理大觀園,為王夫人分憂。養育一場,深恩唯有能干懂事以為報。便趙姨娘滋事,也得秉公行事,家有家規。若有像王善保家的那樣,失了體統分寸的奴仆,必得回敬一耳光,才擔得起刺玫瑰的名號。

迎春待字閨中,不會和孫紹祖結親,不必淚漣漣哭訴自己受虐待,沒有慘死。她還是姐妹里最安靜柔順的那一個,坐在花蔭下穿茉莉花。詩才平庸,卻是詩社的出題考官菱洲。下人和丫鬟起爭端,她照舊會拿起《太上感應篇》,管它什么是非對錯,就做個沒事沒非的懦弱大小姐。
惜春依舊嬌憨,眾人歡聚場面好笑時,會讓奶娘揉一揉笑疼的腸子。依是冷僻,不去寧國府,和嫂子尤氏拌嘴,說傷人的話。也一心向佛,說些要剃頭當姑子的玩笑話,但她還是大觀園的四小姐,沒有出家為尼。她要忙著畫《大觀園行樂圖》,她還是詩社的監考官藕榭。
湘云沒有嫁給衛若蘭,丈夫早逝,一個人從年輕到年老,看了旭日看夕陽,守著寂寞和孤獨。她還是常來小住,見了寶玉,愛二不分,愛哥哥愛哥哥地叫。喝醉了躺石凳上酣睡,芍藥花瓣落滿一身,引來眾人圍觀,惹得黛玉譏笑,兩個人逗趣掐架最是活潑調皮。
元春沒有薨逝。仍明艷榮麗如鳳,會偶爾省親,與親人相聚,暢敘離別情。宮斗嘗遍,心機亦看遍,得寵失寵看淡也不過是浮云。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在帝王家只是個美麗的幻影。她只愿家族盛寧,龍顏和悅,自己平安。

寶釵沒有搬出大觀園,梨香院里嫻靜做女紅。花兒開了,和姐妹結社斗詩。是湘云最親的寶姐姐,是黛玉推心置腹的姐妹,時常為闖禍的哥哥寬慰勸解母親。她還是明媚端莊的少女,沒有和寶玉成親,守著一個失去至愛,心如死灰的人,又無奈地接受他了斷塵緣,棄她而去的結局。
黛玉沒有淚盡而逝。仍使小性子,卻還是透明純真,為寶玉柔腸百轉,為寄人籬下暗自神傷。花季葬花垂淚,亦要起社作詩。見了湘云,斗詩不算,必得斗嘴,才是打不散的好姐妹。和寶玉鬧了又和好,和好了又鬧,都只為了自己的一顆心。瀟湘館沒有人去樓空,屋外依舊翠竹青青,盛著歡笑淚水,盛著幽幽嘆息,清婉詩行,一如往昔。
香菱還是那個嬌憨丫頭。薛蟠沒有迎娶夏金桂,她不會被妒婦金桂折磨致死。她去大觀園跟著黛玉學詩,是詩社最用功的新成員。也和同伴斗草玩,掉到泥坑弄臟石榴裙,會怕婆婆薛姨媽責備,視呆霸王為自己的天,深情溫柔。她眼里的世界,永遠是那么簡單。命運讓她墜入黑暗,她仍只愿看到光亮和溫暖。

寶玉亦不是形容枯槁的未亡人,沒有隨一僧一道云游四海。他還是翩翩貴公子,溫潤如玉。偷吃胭脂,體貼女孩,只說男子是泥做的骨肉,女子是水做的骨肉。但凡聽見人勸他做學問就厭煩,幸有黛玉懂他。祖母疼愛,父親責罵,眾姐妹呵護。襲人終日細心服侍,晴雯依是言語爽利,她們沒有離散,還是守著寶玉。
鳳姐看著巧姐長大,與平兒是主仆,是姐妹。尤二姐沒有吞金,花枝巷和賈璉過著和美小日子。柳湘蓮沒有悔婚,尤三姐沒有拔劍自刎。金釧沒有跳井,司棋和表哥還是情投意合的一對佳人。
時光不老,一切都剛剛好。這個喚作大觀園的地方,嬌憨明媚的青春女孩,作詩賞花,女紅刺繡。雍容華貴的老年貴婦,吃茶設宴,歡聚談笑。分明是一場不散的宴席啊,別讓它散場,且留在歡樂那一刻。
若真是那樣,多好。
編輯:李耀榮
來源:人民日報客戶端原標題:紅樓夢:假如大觀園沒有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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