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協主席鐵凝是少年成名的作家,當知青時即在文壇嶄露頭角。她初入職場,曾任文學期刊《花山》的小說編輯,而當時這個刊物的主編就是饒陽人郝建奇。
始知郝建奇的大名,是因為他一篇小說。
1977年,饒陽縣領全區風氣之先,創辦了文學刊物《饒陽文藝》,由文化館編印。因那時強調政治把關,所以逐期要給縣委宣傳部送審小樣。我當時分管社會宣傳,加之喜歡文學,所以領導就把此事交由我辦。說是“審查”,實際就前幾期粗略瀏覽一下,也并沒提過什么實質性意見,只代寫過一段類似發刊詞的前言,但也因此記住了很多骨干作者的姓名。
有次看到一篇小說《科技序曲》,足有一萬余字。不僅篇幅較長,而且文筆老練精到,人物故事鮮活生動,非我縣那些一般作者所能比肩。我看作者名叫郝建奇,是從未見過的生疏名字。詢之文化館的同志,才知此人原是資深的作家和編輯,曾任《蜜蜂》(《河北文學》前身)編輯部小說組組長,因建國之初被劃右派,所以二十余年一直在故鄉桑園村勞動改造。
當年一個“右”字,是與“地富反壞”并列打入“另冊”的被專政對象,多年的磨難、坎坷、屈辱和血淚可想而知。我村即有一名因文罹網的人,身兼多種才藝,性格也算堅強,但終因長期壓抑終致絕癥,未能熬到平反之日。我想,郝建奇能忍辱負重頑強堅挺,并在政策稍有松動之時捕捉到文藝春天的氣息,這是一種敏感的嗅覺,更是一種十分可貴的勇氣。因為他捧出這篇新作之時,右派的甄別平反尚未啟動。再看小說內容,既非揭露“傷痕”的鳴冤叫屈,也不是吟風弄月的無病呻吟,而是選擇了農業機械化的題材,這無論什么情況下都是應該謳歌的正能量。所以心中自然產生幾分佩服和感動。
郝建奇所在的桑園村,是我從老家到縣城的必經之路。所以自己曾幾次想去拜訪,但終因種種原因未能成行。后來雖偶有一面之緣,卻又擦肩而過,失之交臂,甚至沒能交談只言片語。
1979年,上級要求縣委宣傳部分管落實右派政策,設專人負責此項工作。我有次下鄉回來到辦公室,恰遇一個滿臉滄桑的人迎面走出門去,我自然沒大在意。這時負責此事的同事一指那個人說:“這就是作家郝建奇。手續辦完后,回原單位安排工作。”我趕緊隔窗玻璃一瞅,只看到一個不高的背影和捂頂灰布帽的腦勺。印象中那頂帽子癟塌塌的,就象趙本山小品中常戴的那樣。
當時文學迅速復興,各種刊物也如雨后春筍。不僅國家和各省都恢復了文學刊物。地區一級也都躍躍欲試。衡水有《農民文學》,保定市有《蓮池》保定地區有《花山》,郝建奇就任保定地區作協主席兼《花山》的主編。
我那時喜歡小說習作,因急于求成,就冒眛給郝建奇寄過兩篇,這自然有請求老鄉關照的意思。他很快退回一篇,告之另篇備用,但半年左右又退,信告“版面太擠”。其信字跡工整,措詞婉轉,非常客氣。雖未刊出,似也尊重了作者的面子,也使我明白了創作應戒捷徑之念和取巧之心。
我以后沒再給《花山》寄過稿,但因老鄉關系,又有一信之交,我倒常常關注郝建奇的有關信息。可惜幾十年沒見他什么作品,也沒見別人寫他的文字。我常想,歲月風塵湮沒一個來去匆匆的文人身影,那是輕而易舉的。
金子總會發光,文壇總不會忘記那些做過貢獻的人。去年,我無意讀到一本鐵凝的自選集《會走路的夢》,里面除寫到孫犁、冰心、汪曾祺和賈大山等人外,在一篇《那時我在花山》的回憶中,鐵凝卻側重寫了郝建奇。鐵凝在文中說:“我的兩次外出組稿有幸和主編郝建奇同行。”“旅途中,郝建奇(我稱他郝主仼)對我講述了在農村遭遇專政的種種遭遇,他的經歷催人淚下,他的經歷使我在他額上臉上縱橫的皺紋找到了出處。也許那曾是開朗快樂的一張臉,歲月在那臉上印下了無法抹掉的哀傷,于是樂觀、開朗和哀傷就集于一臉了。加上他樸實、隨意,有時顯出背時的服飾,使他看上去更像一個縣鄉來的基層干部。”鐵凝的描寫和我看到的印象是完全一致的。
郝建奇是久負盛名的老編輯,不但帶鐵凝找柳溪等大作家約稿,還長途跋涉找到山西某縣的兩個業余作者,當面指導他們修改稿件。鐵凝寫道:“郝主任在來稿中發現了小縣兩個作者的潛力,于是便生出找到作者和他們面談的愿望。我并不了解現在編輯對于一般作者的組稿辦法,只覺出郝主任的愿望委實有些崇高。”“當我看到作者對我們的到來那樣激動,看到郝主任對修改意見談的那樣具體時,我才知道此行并不多余。”看來,鐵凝向郝建奇學到的,絕不僅僅只是編輯業務和文字修養。
在這篇文章的最后,鐵凝滿懷深情寫道:“《花山》已經離我們而去,代之而來的是《荷花淀》的誕生。《荷花淀》仍在那座舊樓里,主編仍舊是郝建奇。這使從前的一切仿佛又到眼前。雖然我早已離開那座小樓,雖然我早已不做編輯,但我仿佛又要跟著郝主任外出組稿了。當我遠離了當時的一切,才發現在《花山》收獲的絕不只一個編輯的職責和本分。”
衡水原作協主席姚振函是鐵凝的朋友,曾寫《天意君須會》(發于《長城》)一文,認真論述分析孫犁對鐵凝幾次幫助和鼓勵,文中說道:“鐵凝遇到孫犁,真是修了八輩子的福。”那遇上郝建奇呢?那可是知青鐵凝初踏職場的第一步啊。
鐵凝念念不忘郝建奇,這說明她身居高位未忘舊交的感恩之心,也體現出了一個文壇大家的平民情懷。
郝建奇現在的情況我不清楚,但多年來一直為饒陽有這樣一位名人感到自豪!
作者:何同桂 編輯:李耀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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