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葉飄落的初冬，淅淅瀝瀝下了幾場雨，隨著凜冽的寒風，窗外竟飄起了雪花。氣溫驟降，97歲高齡的馬立秋老人血壓升高，呼吸不暢。

尤其那條戰(zhàn)爭年代受過重傷的老腿，又開始鉆心地疼痛起來。他又住進了醫(yī)院老年病科。他是這里的老病號了，每年都要在這里住上一段時間。

這里住的都是七八十歲以上的老年人，他這個參加過解放石家莊的老兵，每次住院都會遇到抗美援朝、解放戰(zhàn)爭和抗戰(zhàn)時期的老同志?？吹剿麄儯瑑?nèi)心就有一種說不出的親近感。

打完點滴，他活動一下筋骨，然后坐上輪椅，護工推著他出了病房，在寬敞的走廊里緩緩行走。他總是想，若在這里碰上老戰(zhàn)友就好了。老了，思維不那么清晰了，好多人和事都想不起來了，唯有全連那個歲數(shù)最小的衛(wèi)生員記得最清楚。這個小衛(wèi)生員，剛參軍時叫啥李二狗，當時他是這個連的連長，皺一皺眉頭，說革命戰(zhàn)士怎么能叫這名字，改個名字，馬上就改。他摸著李二狗圓乎乎的腦瓜，閉眼想了一下，說你就叫李光榮吧！李二狗一臉茫然，爹娘叫了俺十幾年的李二狗，怎么一下就變成了李光榮？

他在走廊里轉(zhuǎn)了一圈，看見一個瘦干巴小老頭，穿著藍條條的病號服，拄著拐杖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馬立秋看他一眼，頭發(fā)眉毛都白了，皺巴巴的臉上長滿了老人斑。這人看他一眼，從他輪椅邊走過去了。

這條環(huán)形的走廊也就一百多米，不一會，兩人又相遇了。兩人微笑著相互看了一眼。

護工推著馬立秋向前走著，幾分鐘后，正要回病房休息，他又看見這個干巴小老頭拄著拐杖，顫顫巍巍迎面向他走來。馬立秋打量著他，沉思一下，說：“老伙計，我怎么看你有些面熟？”瘦小老頭拍拍光亮的腦門，若有所思地說：“我好像在哪見過你，你看我這腦子，就是想不起來?！?/p>

二人相互打量著，搜索著深處久遠的記憶。馬立秋盯著他圓乎乎的腦瓜，渾濁的雙眼突然閃過一絲光亮，他突然大聲喊道：“衛(wèi)生員小李子！”

這個腦瓜圓乎乎的小干巴老頭，正是那個原名叫李二狗的連隊衛(wèi)生員。聽到叫聲，猛地一怔，一下認出對方，只見他雙腳咔地并攏，拐杖交到左手，叭地一個軍禮：“到！”丟掉拐杖，緊緊握住老連長的手：“馬連長，我可見到你了！”從1947年深秋石家莊戰(zhàn)役一別，想不到竟在這個特殊的地方相遇！

小李子還是那個小李子，當初比步槍高一點點，多少年過去，還那么干瘦干瘦的，老了，個頭濃縮得更加精煉了。

馬連長說：“小李子，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呢！”93歲的李光榮抹一把臉上的淚水，說：“老連長，我昨晚做夢還夢到了你。”馬連長張著沒幾顆牙齒的大嘴，哈哈的笑聲還是那么響亮。小李子說：“馬連長，你還記得不，解放石家莊前夕，我火線入黨，你還是我的入黨介紹人呢！”馬立秋說：“記得，記得，我怎么會忘了呢！”

就是眼前這個不起眼的小干巴老頭，誰會想到，當年還是深藏不露的神槍手呢！

在攻打石家莊外圍清風店的戰(zhàn)斗中，他們尖刀連遇到敵人機槍瘋狂掃射，七八個戰(zhàn)友倒在了沖鋒的路上。急性子的馬連長甩出兩顆手榴彈，帶領戰(zhàn)士就要往前沖，就是這個瘦弱的小衛(wèi)生員，攔下馬連長，順手抄起一支步槍，沖敵人機槍手就是一槍，敵人的機槍頓時啞火了。敵人又換了一個機槍手，他一摳板機，敵人的機槍手又歪倒在一旁。這時，隱藏在不遠處的一挺重機槍又叫了起來。小李子說聲“看我的”，一槍擊碎了那機槍手的腦殼。馬連長高興地擼了一下他的后腦勺，拍著他的肩膀說：“好小子，有種，打完仗我給你請功！”

連長納悶，平時也沒見他練過槍，打過靶，沒想到他的槍法那么準。

原來，小李子的父親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打跑”高手，每到冬天就扛著長筒火槍，跟著父親漫天野地地打兔子，槍法自然十分了得。

這一仗，衛(wèi)生員李光榮榮立二等功。解放石家莊的戰(zhàn)役打響后，馬連長在巷戰(zhàn)中左腿被打斷，鮮血汩汩直流。在戰(zhàn)友火力掩護下，小李子冒著敵人的槍林彈雨沖上前去，給馬連長簡單包扎一下，那么瘦弱的人，彎腰背起身材魁梧的馬連長，一溜小跑就撤了下來。

馬連長很快被支前民工的擔架抬走，送進了后方醫(yī)院。半年后痊愈出院時，他所在的連隊已隨大部隊南下。無奈，只好轉(zhuǎn)入地方工作。全國解放后，衛(wèi)生員小李子后來轉(zhuǎn)業(yè)回到老家，在縣醫(yī)院當了十幾年的院長。然而，這一分別就是70多年！那時，他們還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轉(zhuǎn)眼已是白發(fā)蒼蒼的老人。

兩人的手仍緊緊握著。馬立秋說：“想不到你在戰(zhàn)場上那么勇敢，營長團長都表揚了你，你的事跡還上了報紙?！?/p>

李光榮說：“那時候我們不怕流血犧牲，憋著勁地就想殺敵立功，打勝仗，解放全中國?！薄?/p>

兩位老戰(zhàn)友興致勃勃地回憶著那個炮火紛飛的年月，不知說了多長時間，在護士的催促下，才依依不舍地回到各自的病房。

作者：孫海玉  編輯：李耀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