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打六九頭”。你看，柳樹一醒過來，喜鵲就穿著黑西服飛來報喜了。小鴨子們你追我趕，爭著搶著往水里跑。聽不懂琴聲的老黃牛，卻讀懂了春信，甩甩尾巴，長哞一聲，眼睛里就有了幾分無可奈何。
每年立春，家家戶戶都要忙活。大人們在屋子里包餃子，小孩們就在院子里玩。我是個孤僻的孩子，在家不是看書，就是逗著小狗小貓玩。我給小狗在脖子里系個鈴鐺，給小貓的腦袋套個帽子。
娘嗔怪著：你就作吧！動物都要成精了。我反駁說，人也是動物，動物是人類的朋友。
奶奶搖著一雙小腳，拄著拐杖進來，像一團藍色的云彩飄進來：“打春可別打在炕上，要不一年都病怏怏。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我一聽，頭都大了，趕緊往外溜。
娘把奶奶讓到屋里頭說：“今中午別走了，我包了你最愛吃的瓜餡餃子。”
奶奶說：“還是你最孝順。”
餃子熟了，我們一人一大碗。可娘竟然吃起了面條。我不解地問：“娘，你怎么不吃餃子？”娘說：“今天是我生日，得吃長壽面。”其實，娘不是不想吃，是怕我們不夠吃。我把碗里的餃子撥給她幾個。娘也沒有拒絕，只是望著我笑。
傍晚，我讀著讀著《紅樓夢》，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淚。奶奶悄悄地走近我，盯著我的臉問：“怎么臉又哭皴了？”我嚇了一跳，趕緊合上書。娘抬頭看了我一眼說：“從小就沒見她笑過，天天哭，跟誰欠她一樣。”奶奶用拐杖點著地說：“誰要敢欺負我孫女，我就滿大街罵他去。”娘說：“她也不是省油的燈，不欺負別人就是好事。”
奶奶坐了一會兒就要走。她仍然重復著那句話：“打春可不能打在炕上啊！聽到沒有。”
我不得不點頭說，聽到了。
娘打發我去送奶奶。
奶奶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挽著我的胳膊問：“我有好吃的，給你留著呢！”
我從小就是奶奶的間諜，奶奶為了獲得我家的情報，常用好吃的東西誘惑我。
我現在長大了，有點厭煩這個差事。
“你娘今天過生日，怎么沒看見你爸？”奶奶突然想起來。
“爸說這一陣學校里有事。”
“你要是是個兒子就好了。聽說誰嫌媳婦不生兒子，在外面又領回來一個。”
奶奶的話，讓我心里壘上了一道墻。
但春天，分明是來了，空氣里多了一種萌動的氣息。
我的出生純屬意料之外。娘生我的時候，上面已經有了三個姐姐。村里開始計劃生育，父親是黨員，母親也是黨員。兩個黨員不得不帶頭做絕育手術。沒想到，幾個月后，村里獎勵的雞蛋和紅糖還沒吃完，我就出生了。
半夜，我們都睡著了。傳來一陣磚頭鑿墻的聲音。睡意朦朧中，娘把我們幾個拉起來。
“趕緊起來！要打春了，你奶奶來鑿墻了。”
我正睡得香，娘把我從被窩里拽出來，我憤憤地說：“都是迷信，我才不信。”
娘說：“信不信的吧！這是你奶奶的一片心。”
我從娘手里奪回被子，又要躺下睡，賭氣說：“我就要打在炕上，看看能不能生病？”
娘在我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你忘了你半年就鬧一場病了？這樣下去，怎么行？”
“反正我也是多余的，死了更好。”我賭氣說出埋藏在心里的話來。
娘在黑暗的燈光里，伸出一只手：“五個手指都連著娘的心呀！少了哪個也不行。”
我感覺娘的聲音在顫抖，似有淚水輕輕劃落。
我趕緊跳到地下，一時沒了睡意。
大概十分鐘過后，娘說，已經打過春了，躺下睡吧！
那一夜，娘把我摟在懷里睡著。我做了一個夢。夢里，爸爸回來了，抱著我在笑。我們一家人開開心心的。每個人的臉上都像綻開的花朵。
恍然，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有愛的日子，就是春天。
春天真的要來了呢！帶著希望的笑。
風會暖，花會開。一切都會好起來。
作者：王平平 編輯：李耀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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