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白石待客

客人入座，掏鑰匙開櫥，擺好月餅花生?？腿艘蛔?，杯盤收起，上鎖。他自己不吃，客人自然也不會吃。年深日久，這就成了待客的一種程式，色味全失，徒有其表而已。張郎郎從小就被家里大人告知齊爺爺家的月餅花生是不可以吃的，“一來你真吃了，齊爺爺肯定心里不高興。二來，你肚子肯定要出問題，那月餅和花生都不知道是猴年馬月保留到如今的?！?/p>

齊白石的畫潤格很高，一只蝦十塊大洋。遇到投機取巧的顧客，多出五元的他就多畫半只，多出三元的他就在水草后面只露出一只蝦頭來。殊不知，這樣的畫作因為多了情趣，反倒?jié)q了市價。他卻不管，反正不能讓這些人明著占去他手上的便宜。月餅花生，也可以看出齊老習(xí)慣過一種精打細算的日子。

有一次，黃永玉隨李可染（齊的弟子）去拜望齊老，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待客茶點上的小秘密?！侗任依系睦项^兒》中寫道：“第一次拜見齊白石老人是可染先生帶去的。老人見到生客，照例親自開了柜門的鎖，取出兩碟待客的點心。一碟月餅，一碟帶殼的花生。路上，可染已關(guān)照過我，老人將有兩碟這樣的東西端出來。月餅剩下四分之三；花生是淺淺的一碟?！际菈牡?，吃不得！’寒暄就坐之后我遠遠地注視這久已聞名的點心，發(fā)現(xiàn)剖開的月餅內(nèi)有細微的小東西在活動；剝開的花生也隱約見到風(fēng)動著的蛛網(wǎng)。這是老人的規(guī)矩，禮數(shù)上的過程，倒并不希望冒失的客人真正動起手來。天曉得那四分之一塊的月餅，是哪年哪月讓饞嘴的冒失客人干掉的！”

幾年之后，我又從另一本書中讀到一段文字或可作為答案?！拔覀兊轿鲉慰畿嚭R家，老人從懷里摸出一長串掛在胸前的鑰匙，親自打開一個中式古老的大立柜，從里面拿出一盒盒的點心給我們吃，但是他不知道，這些點心大部分已經(jīng)干了、硬了，有些點心上面已經(jīng)發(fā)霉長毛了，可我們還是高興地吃了一些，顯然這些吃的東西他是輕易不給人吃的?！?/p>

新鳳霞因病退出舞臺，一個偶然機會，齊白石收她做干女兒并教她習(xí)畫。她記錄下跟隨吳祖光第一次到家拜見齊老時欣喜的心情。我無從考證她與黃永玉到齊家誰先誰后，但從多年閱讀之中，我斷定只有新鳳霞在忐忑和驚喜之中做成了這件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小事。

《廢藝齋集稿》

“將以為今之有廢疾而無告者，謀其有自養(yǎng)之道也?！睘榱藥椭讓痈F苦的殘疾人自謀生路，偉大的《紅樓夢》作者曹雪芹專門寫過一本《廢藝齋集稿》八卷，分別講述金石篆刻、風(fēng)箏制作、編織工藝、脫胎技藝、織補、印染、園林設(shè)計和烹調(diào)。

這本書最后一次出現(xiàn)是在20世紀40年代的北京。北平國立藝專學(xué)生孔祥澤被允許抄錄數(shù)十頁，之后原抄本由一位日本人帶走，消失在東瀛小島之上，成為一種傳說。適近讀一文《父親周汝昌與啟功先生的交誼》中透露相關(guān)《廢藝齋集稿》一事，照錄于此?！氨藭r，紅學(xué)家吳恩裕從孔祥澤處得知《廢藝齋集稿》，說是曹雪芹的佚著，其后把《南鷂北鳶考工志曹雪芹自序》雙鉤摹本影印件寄給父親（周汝昌），并云已送交制版。父親最注意的乃是曹雪芹手寫序文，字作鐘王及章草法，父親觀其雙鉤數(shù)行，雖覺方筆遒美，私心卻暗祝此物勿為妄人作偽冒充，但于此項發(fā)現(xiàn)還不敢斷言如何，遂將一二疑問以告啟先生，先生即復(fù)函意謂：乾隆人而寫章草，又草法有一二可疑處，則尚大有研究余地，不能遽信?！敝链藗髡f中的《廢藝齋集稿》徹底成為謎案。

孔祥澤只被允許抄錄，何來影印稿本？據(jù)此影印稿本推斷此書并非曹氏作著，顯然不能服眾。悲天憫人之心，學(xué)養(yǎng)廣博若此，古今中外，大概也只有曹雪芹一人可擔(dān)此重任吧。

斗百草

讀小學(xué)時，秋風(fēng)一吹，城關(guān)聯(lián)小的院子落滿了白楊樹的葉子。課間男孩子們常有斗百草的游戲。

唐朝筆記小說《獨異志》載：“謝靈運臨刑，剪其須施廣州佛寺。須長三尺，今存焉。”唐朝另一筆記小說《隋唐嘉話》載：“中宗朝，安樂公主五日斗百草，欲廣其物色，令馳驛取之（謝靈運胡子）。又恐為他人所得，因剪棄其余，遂絕。”

謝靈運的胡子就這樣一根不剩！斗百草是一種古老游戲，始于春秋戰(zhàn)國。斗百草五日一回，分文斗與武斗。文斗即比賽花色品種，誰多誰勝；武斗則是比草柄的韌性，兩兩相扣，互相拉扯，誰斷誰輸。“恐為他人所得”，看來安樂公主畢竟是女孩子，專事文斗。

秋風(fēng)掃落葉——我們小小年紀便不屑文斗，一律武斗到底。

作者：賈九峰  編輯：李耀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