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腦海里經常閃過一個場景:門前那棵青翠挺拔的大槐樹下,一身軍裝的姥爺縱身騎上白馬,在塵土飛揚中漸行漸遠。從此,姥姥天天站在槐樹下,向遠方眺望,等待著姥爺回來。
姥爺生在一個富裕家庭,早年考上了中央航空學校。因為國民黨學校對學生要求苛刻,動不動就拳打腳踢。而面對日本人侵略時,卻采取了不抵抗政策。姥爺看不慣這種做派,憤然離開學校。
姥爺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參加了抗日鐵血鋤奸團,并任抗日縣政府第一任糧秣科科長。為了保證前線部隊的供應,他帶頭把家里的糧食捐出來。他說,咱們少吃點沒關系,可不能讓戰士們挨餓,他們在前方流血打仗,不就是為了保護咱們嗎?百姓們覺得這話在理,也自動地往外貢獻糧食。
日偽軍也奉命搶糧來了,老百姓一粒糧食也不肯給他們吃。他們就把老百姓趕到村外的麥場上,讓他們說出哪個是共產黨員。要是不說的話,就全部槍斃。村里有幾個年輕人不服氣,日偽軍就把他們綁到樹上,放出狗來撲咬。鋒利的狗牙像鋼叉一樣扎進他們的身體,鮮血不斷從身上涌出來。
年輕人咬緊牙關,沒有一個人出賣自己的同志。村長是個兩面人,他明著替日本人做事,暗地里卻是共產黨員。他哈著腰說,長官,您抓的這些都是村里老實巴交的人,打死他們也不敢跟共產黨鬧事啊!我看,不如這樣,我讓他們家里拿點錢贖回去算了。偽軍們一看問不出什么來,借機想撈點油水,答應拿八百塊錢,立馬放人。
村長就找到姥爺商量。姥爺一想,家里的糧食送給部隊了,再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了。可他又不能看著同志們被敵人摧殘,就回到家想辦法。姥姥看姥爺擰著眉頭回來,立馬跑到下房屋里掏出一個小布包。昏暗的燈光下,金燦燦的首飾閃著光芒。
“這可是你陪嫁的東西啊!”姥爺瞪大眼睛問。
“為了同志們,豁出去了!”姥姥嘴上這么說,雙手卻留戀地撫摸著盒里的東西。
“等把鬼子趕走了,我再給你買新的。”姥爺差點掉下淚來。
抗戰勝利了,日本鬼子被趕出了中國。姥爺卻要跟隨劉鄧大軍挺進大別山。
臨行前,姥爺一夜沒睡,拉著姥姥的手有說不完的話。姥姥說,你放心,我等你回來。姥爺的眼里流下一行不舍的淚水。他親親熟睡中的女兒說,等全國解放了,我回來哪里也不去,天天陪你們娘倆。
清晨,姥爺來到槐樹下,解下白色的戰馬,回過身來,深深地敬了一禮。他就要離開自己的家鄉和親人,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凝視著眼前的一草一木,胸中涌起從未有過的眷戀。
姥姥把親手做的布鞋塞進他身后的包袱里。姥爺拉著她的手說,一定要等我回來!姥姥含淚點頭。想不到,這一別便是永遠。
前方的戰況仍然緊迫。炮火在黃河滔滔里轟鳴,槍彈在長風蕭蕭中嗚咽。夜色蒼茫中,他們踏著冰涼的河水,迎著刺骨的寒風,開始搶渡黃河。北方人還是第一次登船,小船就像不聽話的孩子,在水中搖擺。好不容易才用船篙撐住船,卻被對面的敵人發現了。十來枚照明彈一起劃破黑暗,飛上天空,照得河面如白晝一般。緊接著幾十顆炸彈呼嘯而來,落在水中,濺起一丈多高的水柱。小船像喝醉了酒,隨著波浪顛簸起伏。
“同志們,趕緊趴下,注意隱蔽,決不能讓敵人發現我們,破壞了過河行動。”姥爺的話提醒了大家,也給了戰士們信心和勇氣。大家都安靜地趴在船舷上,一動也不敢動。敵人狂轟一氣,可能認為已經消滅了目標,就乖乖回去了。
天亮之前,部隊沒費一槍一彈,悄悄地渡過了黃河。
1947年,姥爺的部隊解放了安徽省霍邱縣,組織上指定他為區長。在大固店一帶發動群眾,與國民黨部隊展開了游擊戰。姥爺帶領三十多名干部,還有一個加強排的力量,遭到敵四十六師重兵包圍。
姥爺率先跳出戰壕,投入到戰斗中。戰士們也做好了以死相拼的準備,但終因敵我軍事力量懸殊太大,犧牲大半。
姥爺受了重傷,鮮血直流。戰士們用身體掩護著他說,區長,我們來掩護您,趕緊撤。
“不,我要和同志們在一起!”
“您再不走就來不及了!”通訊員急了,硬要背起他來。
一陣劇烈的槍炮聲轟響,人們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姥爺醒來時,已經被敵人關押在六安的監獄里。國民黨用高官相誘,用嚴刑拷打,都沒有使他屈服。他鎮靜地說:“你們不要枉費口舌了,共產黨員是不怕死的。”他又囑咐身邊的通訊員:“無論發生什么事,你們都要立場堅定,英勇斗爭,最后的勝利必將屬于我們。”
1948年11月,國民黨看大勢已去,只好倉惶逃往臺灣。他們把獄中的共產黨員全部殺害。年僅三十三歲的姥爺也不幸遇難。他的名字叫趙明。
作者:王平平 編輯:李耀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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