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科長是我在化肥廠工作時的老領導。我19歲參加工作,在化肥廠工作13年,大部分時間都是在他手下工作,他是我進入社會的領路人之一。總愛穿一件洗得發白的藍上衣,眼睛總是笑瞇瞇的,抽旱煙,喝“高末”。這便是老政工尚科長留在我腦海中的形象,而他早已于2000年去世了,時年55歲。


尚科長1945年出生于桃城區徐家莊村,距離我老家冀縣呼家道口村僅三四里路。他1968年當兵轉業分配至邯鄲峰峰礦務局,1978年調入冀縣化肥廠。化肥廠是國有企業,屬于科級單位,廠領導班子成員都是縣委組織部任命。計劃經濟時代,企業實行黨的一元化領導,廠里設有組織科和宣傳科,兩個科的科長都是廠黨總支委員,但不屬于廠級領導。尚科長是組織科科長。進入市場經濟時代,企業實行廠長經理負責制,組織科與宣傳科合并成政工科,主要負責企業的思想政治工作、黨團管理、意識形態、企業文化建設等。盡管那時政工工作不再怎么吃香,政工科卻也比別的科室高半個格兒,尚科長擔任政工科科長,依然保留了廠黨總支委員的黨內職務。


泰戈爾說:“果實的事業是尊貴的,花的事業是甜美的,但是讓我做葉的事業吧,葉是謙遜地專心地垂著綠蔭的。”尚科長說:“政治思想工作一是提神鼓勁,二是身先士卒。我們政工部門從事的就是葉的事業,所以要隱忍、擔當,找對位置。”盡管他是工農兵干部加軍轉干部,學歷不高,但是有頭腦,有經驗,還寫得一手好鋼筆字兒,將企業政工工作干得有聲有色。對外搞好新聞宣傳,他不辭辛苦,陪我去《衡水日報》送稿,認識了編輯劉全樂、劉子海,這為我以后到宣傳部從事專職新聞報道打下了基礎;對內搞好企業文化建設,廠報、板報、櫥窗、廣播等陣地全面開花,他策劃,我干活兒,配合默契。他曾對我說:“字是門樓書是屋。字寫得一絲不茍,肯定是一個做事認真的人。從事政工工作,就需要這股認真勁兒。”廠里有十幾塊黑板報,分屬不同的車間科室,是企業重要的宣傳陣地。他親自書寫黑板報,工工整整,并且組織車間科室文化骨干搞板書培訓,進行好板報評比,調動了大家的積極性,豐富多彩的黑板報成為廠里的一道靚麗風景線。


作為我的直接領導和長輩,尚科長對我政治上引領,工作上鍛煉,生活上呵護。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喜歡寫詩,某廠領導頗有微詞,他總是替我打掩護,說寫詩有助于寫材料,使我這一愛好得以延續至今。每次請假外出參加文學筆會,他總是盡可能照顧我,需要廠領導批準的也總是幫我說話。盡管如此,后來我還是被“發配”到總務科,與柴米油鹽打交道。兩年之后,我又重回尚科長手下工作,不過那時政工科已改為黨辦室。我在政工科工作多年,還不是黨員,尚科長幾次動員我入黨:“你在黨的部門工作,怎么能不是黨員呢?”1992年6月,我入了黨,他指定唐副科長和廠辦室趙副主任做我的入黨介紹人,從此,我成為一名中國共產黨黨員。我曾經寫過一篇反映個體公交車亂象的批評稿件《個體客運車,你別讓我不敢坐》,刊登在1993年8月1日《衡水日報》上,引起社會各方面的關注。某主管部門領導找到廠領導興師問罪,而作為一個企業,縣里哪個部門也不能得罪。于是,廠領導讓尚科長給我做工作,要我去給那個主管部門領導道歉。我當時年輕氣盛,覺得自己占理,當場回絕了他:“我寫的都是事實,又沒瞎寫,憑什么給他們道歉?我不去!愛去你去!”尚科長無奈地笑笑:“以后別總寫這些稿件了,給廠領導惹麻煩。不想去算了,我來處理吧!”后來我才知道,他私下里代表廠領導并以我的名義去有關部門協調解決了此事,這是后來別人告訴我的。可以想象得到,他在某主管部門領導面前點頭哈腰道歉,低三下四說好話的情景。


尚科長一生艱苦樸素,沒見他穿過新衣服,一件藍褂子洗了又洗,還打著補丁,白背心有窟窿,大部分時間都是穿廠里發的工作服。沒見他抽過煙卷兒,都是自卷旱煙“大喇叭”。有一年我去東北探親,給他帶回來一些“關東煙”,他高興得手舞足蹈。但他也在辦公室常備兩毛八分一盒的“官廳”煙卷,那是招待客人或來訪者用的,自己舍不得抽。有一次,行政科楊科長剛抽了一支“云煙”,來到政工科,尚科長隨即遞上“官廳”,被楊科長嗤之以鼻:“一股子青草氣”。他愛喝茶,但也是最次的茶葉末兒,自稱“高末”。因為不是什么好茶葉,往往都是半杯茶葉半杯水,早上一上班就泡上,一直喝到下班。有一次,廠辦室趙副主任給了他點好茶葉,喝得他滿頭大汗,連聲說:“沖散了架了”。他性情溫和,很少看到他發脾氣,但對兩個兒子要求卻很嚴格。那時,他住在廠里分的家屬院里,經常聽到他教育兒子的呵斥聲。有一次還看到他對做了錯事的兒子大打出手。


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和改革的深入,化肥廠出現了產品積壓、人員過剩等情況,時而放假或者裁員,政工部門自然是首當其沖,少則半月,多則幾個月。放假了就沒工資,或者只發生活費,尚科長也開始琢磨經商之道。有一次,他神秘地跟我說:“我要種冬蟲夏草,有地方包回收,你跟我去弄些罐頭瓶兒。”我跟他去了老城里的土產公司,拉回來一車空罐頭瓶兒,在自家院子里種開了冬蟲夏草,結果都沒長出來。后來,他還在自家院子里養過兔子,弄得滿院子青草和兔子糞……一個政工干部,哪里會經商啊!


1995年春天,我調入工業局前征求尚科長的意見,他說:“人往高處走,能走就走吧!到了工業局,你就是我的領導了。”當時廠長不愿放我走,他還找廠長為我求情。因為我們同住一個家屬院,總能碰到他,見了面就問問我的工作,為我的點滴進步而高興。1998年,我從工業局調入市委宣傳部,尚科長非常興奮:“能進入市委大院工作是我夢寐以求的,你替我實現了。好好干,前途無量!”


此后不久,就傳聞尚科長得了癌癥,我去家中看望過他幾次,感覺狀況不是太好。后期他住院了,我和化肥廠同事大祿去醫院看他,他已經瘦得皮包骨,連我們都不認識了。2000年12月,尚科長去世了,那時他的二兒子才結婚不久,我和大祿為他守了一夜靈,也算送了他最后一程。


尚科長是名副其實的老政工。我1982年參加工作進廠時,他是組織科長,后來做政工科長、黨辦室主任、武裝部副部長,到他2000年去世,一直從事政工工作,也只是企業的中層干部。但他知足常樂,沒有太多的欲求,一生小心翼翼,處事謹慎,為人低調,與人為善。有人說他是“老好人”,我卻覺得這是一個企業政工干部的本分和品質。從他身上,我學到了許多東西,讓我受用終身。可以說,在政工科工作的幾年里,我掌握了賴以生存的文字技能,新聞報道、公文等都是從政工科起步的,這與尚科長的培養是分不開的。那段時光對我以后的成長起到了決定性作用,不管是以后在工業局,還是在市委宣傳部,直至退休,使我得以一生從事文字和政工工作。如今,尚科長離開我已經23年了,我也已經退休,總能想起他那笑瞇瞇的眼神兒……


作者:楊萬寧  編輯:李耀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