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樸樹的《那些花兒》,喜歡那略帶青澀憂傷而又溫暖的聲音。聽著時也常想起自己的那些花,真實的花——現在的,和遠去的。于是就有了這幾篇同題小文——《我的那些花兒》。
生命的狂舞
有一年帶著還沒上小學的兒子去石家莊看望父母,帶回來好多花,其中有一棵榕樹。作為盆景,姑且也稱作花。我對花的品質好壞沒有任何常識。幾年后父親從石家莊回來,看到這棵榕樹,說品種不好,枝條太長,葉子肥壯。榕樹是賞根的植物,好的榕樹盆景應該樹根膨大粗壯,枝條少短稀疏。我的這棵枝繁葉茂,實在不具備榕樹盆景的造型審美。聽了父親的話,又看它幾年間實在瘋長得厲害,就把所有的枝條一齊剪掉。可過不了多久它又長出新的,周而復始,一年又一年,它一直沒有成為一盆好看的榕樹。中間曾給它換過一次花盆,還是照樣把它長的很普通的根須都埋進盆土里。換的花盆較大,和當時那棵花的大小不太般配,為的就是一勞永逸可以不用總換花盆。它在這個盆里一呆就是許多年。冬天把它搬到陽臺上,想起了就澆點水,想不起來就任由它的葉子變黃干枯。春天時再搬到小院里,不用說施肥管理,連水都少澆。這樣年復一年,它存在著卻從沒受到過重視,直到有一年它出現在了兒子的作文里。
兒子在作文里描述它生命力的旺盛,寫它在鋪滿方磚的院子里,被放在影背墻后面,沒人澆水,它的根就從花盆底部的滲水孔鉆出來,深入到磚縫里吸取營養和水分。到了雨季,它的葉子油綠,花盆周邊的浮土上都爬滿了它伸出的細小根須。夏天過去,秋天過去,等到快上凍了要把它搬到陽臺上時,卻怎么都搬不動了,它長到磚縫里的主根快有一厘米粗了,更不知已深入到地下有多長。最后只好拿來剪刀貼著盆底把根剪斷,然后搬到陽臺。年年如此。兒子對這棵榕樹描寫細致,引發的感慨又那么貼切。印象里兒子是個很理性的人,不留意世事,他對這棵榕樹的描寫與感慨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對兒子有了新的認識,更對這棵榕樹刮目相看。這可是給了兒子作文靈感和生命啟迪的榕樹啊。此后它的待遇絕對有了改觀,每年冬天把它搬到陽臺上時都要感慨一番它頑強的生命力,也會在饑渴時給它澆水,當然它瘋長的枝條還是會遇到無情的剪刀。2017年,賣掉了帶小院的房子,除了兩三件家具留給了新房主,其它基本都送人了。唯一搬到新家的就是幾盆花,幾本書,一堆證件。那幾盆花里就有這棵榕樹。決定要它時,它的盆實在有點大,并且是PVC材料的,日曬雨淋十幾年,盆沿兒都掉了好幾塊,和新家實在不般配。于是決定砸破花盆,直接裸花拿走,再換新盆重新種上。當我敲碎花盆,拍掉花土,它真的給了我一個太大太大的驚喜——十幾條粗壯的根緊抱在一起,分得清又成為一體,盤旋虬曲又形態各異,一些粗細各異的根須四散伸展,真實又完美。它不像普通榕樹盆景只是三兩支粗根頂著幾個枝葉的單調。它的造型完整豐富,既具有審美意味,又是一個樹根本來應該有的樣子。是我無論從現實還是從圖片上從沒見過的榕樹根莖。是啊,誰又有耐心或如我一般懶惰,十幾年不換花盆,任它十幾年囿于花盆,默默生長,長成了這樣一個獨特的奇觀。而那些我曾日日關注,傾了心力的花卻離我而去了。
我無從表達這棵榕樹給我的驚喜和它獨特的樣子,我遺憾自己詞匯的貧乏,更遺憾養花愛花的父親沒有看到這一獨特的盆景造型。當我搬家打破花盆時,父親已經去世半年了。到新家后,有一次和朋友閑聊,說起吳冠中畫的榕樹,朋友說“喜歡那生命的狂舞”。我震撼于他的用詞,也把我這棵榕樹的故事講給他聽。這棵“十年磨一劍”,給了兒子啟迪,給了我驚喜的榕樹,它根須的恣肆,它的張力,它的頑強,也可以用“生命的狂舞”來形容吧。
辣手摧花
我的花里還有一棵二十幾歲的“金枝玉葉(樹馬齒莧)”。我一直不太認同這名字,因為它同那棵“生命的狂舞”一起被我從石家莊帶回來時,父親說它叫“梅花掌”。看它互生的圓圓的葉片很像梅花的花瓣,尤其是每個枝條頂端的橫立面,像極了朵朵綻放的綠梅。而它的皴皮老干,橫逸斜出,光滑新枝,筆直向上,很符合我心目中梅樹的形象與審美。同時它的葉片光潤又有一定的厚度,有點像微縮版的仙人掌。因此一直覺得梅花掌的名字才更適合它。
對于我這個粗糙的養花者來說,這棵梅花掌的生命力也可以說是很頑強的。二十年來也曾在陽臺上冬天被凍掉主干,也曾在光線很暗的房屋角落里落光了所有的葉子,也會生了一堆兒堆兒白色的黏蟲。但只要春天來了,把它搬到院子里,它就又伸枝展葉,綠意油油,隨意生長了。但也因此沒有了我想象中梅樹的意態。于是我開始按照自己的想象對它進行修剪,過上一年半年就拿起剪刀嘁哩喀喳剪一通,一會兒工夫就落枝滿地,甚至比留在樹上的都多。從沒學過園藝,沒學過盆景造型,純粹按照自己的臆想對著它狠下剪刀,而剪出來的卻又和自己的臆想都不怎么沾邊。所以二十年下來,它基本沒有過我想象中梅樹的影子。剛我側身看了看這棵站在陽臺上二十年都不離不棄的花樹,反倒有點像年畫里的迎客松。
唉!今年春天同樣被我施以辣手的還有一棵純綠葉吊蘭,說起“蘭”,那一定是恬靜嫻雅、細葉輕舒、錯落有致。但這棵蘭被我養得亂七八糟,肆意瘋長,像一個沒人管的邋遢丫頭。很長時間我拿它沒辦法,偶爾一次在網上看到把它齊頭剪斷,不久它就會重新長成一棵新花。雖然感覺這手法有點太狠辣,掂量幾天之后還是決定試試。嘗試的結果當然完美。幾天后它就長出新葉,一個月后就是一棵美麗的蘭了。雖不嫻靜優雅,但也勁秀有致。跟我當時從同事家一眼看到便決定養它的樣子頗為相似。深綠而窄小的葉子,仿佛剛從幽靜的大山深處走來,微風吹過,它便搖曳應和……
除了這棵純綠葉的,七年前同院鄰居曾送我一盆很好看的金邊吊蘭,現在被我養得葉子寬有寸許,金邊幾乎不見,蓬蓬勃勃好大一盆,一點當初的影子都沒有了。偶爾有串門的會問:“這是龍舌蘭吧?”最近常想兩盆吊蘭之所以變異變瘋以至被“砍頭”,根源還在于我用的花土。搬到衡水的新家時,由于小區規劃完整,連一抔多余的土都不容易找到,于是我用原來花盆里的一點點土和生了蟲子的玉米面,還有自釀葡萄酒時過濾剩下的葡萄皮籽肉混合成為花土,肥力充足并可持續多年。我以為所有的花都是肥力越大越好,從沒想過蘭可能并不需要這樣的花土。當然修花剪枝的手法確實也有點辣,因為那棵綠葉吊蘭砍頭再生成功之后,我還對一棵虎尾蘭痛下殺手,但結果是致其死亡。我安慰自己,正好我買的土豆發芽了,可以種在那個花盆里。于是我欣賞了一個月的土豆花。唉,為免那些花再受荼毒,請予我一把貧瘠的土壤。
遠去的,眼前的……
年輕時曾養過一盆米蘭,黃色的小花,猶如一顆顆小小米粒,并時有淡淡清香。那時愛極了這棵米蘭,覺得它清新淡雅不喧囂不張揚的樣子,很像隨分從時的一個小女子,就是自己所向往的樣子。于是每天都看它一眼,陪它一會兒,屋里、陽臺、院子搬來搬去,澆水施肥按季守時。即便如此,三年后它還是離我而去。還曾養過一株茉莉,不至于鐘愛如米蘭,不到兩年卻也走了。此后大多養的都是綠植,潑辣耐旱,即使疏于管理,也仍活得結實長久。隨著陽臺那棵長春花的到來,看它每天綻放粉色花朵,重新愛起開花的植物,而不再如年輕時嫌其俗艷。或者是青春早已不在,才喜歡這嬌艷斑斕的色彩。
為了讓長春花有個伴兒,兩月前我還買了一棵開滿玫紅小花的滿天星。它需每日澆水并在有陽光的地方才能時時開花,且每日里落紅無數,陽臺和臥室里都是它落地即干、如紫米般的破碎花瓣。對于我這個疏懶的人來說盡管稍嫌麻煩,但還是一直容忍并鐘愛著它。希望它陪伴那棵長春花,更陪伴我長一些,久一些。雖然知道它終究會離去,雖然知道我終究會舍不得,會懷念……
耳邊又響起樸樹那憂傷而溫暖的聲音:
那片笑聲讓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兒……她們在哪里呀?幸運的是我曾陪她們開放……
作者:段素菊 編輯:李耀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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