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962年12月出生,1976年12月剛好滿14周歲。就在這一年,我的人生邁出了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一步——我參軍了。
那時候,我們一家生活在吉林省延吉市的一所部隊大院。1976年12月下旬的一個星期天,父親急匆匆地領回一套肥大的男2號棉軍服。媽媽手忙腳亂地在縫紉機上一頓緊急操作,把衣服改小后給我穿上,也沒來得及囑咐什么就讓我從家里小院的后門出來,坐到停在路旁的一輛軍用吉普車上,由王叔叔護送我。大約坐了3個來小時的車,我們到了中朝邊界的一座小城——圖們市。我們在那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又坐了近一天的火車,來到了黑龍江省穆棱縣的一所部隊野戰醫院。就這樣,懵懵懂懂地開啟了我的軍旅生涯。
這所野戰醫院是一個縣團級單位,醫院的新兵連安排在距醫院所在的穆棱縣城200多公里的一座山腳下。這兒原本駐扎著醫院下屬的一個野戰醫療所,整個營房大院有近200畝地,從南向北依次坐落著三排東西約300米長的營房,每排營房中間是一條走廊。走廊兩側是大小功能不同的房間,三排營房中間有一條南北內廊連接。我們新兵連的150多人和野戰所原有的幾十人,就住在這個不大的營房里。這里緊靠中俄邊境的珍寶島,距離最近的一個村子也有兩公里遠,真是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我們150多人分10個班,年齡則參差不齊,最多的上下要差六七歲。每個班安排一名老兵班長帶我們,再從我們中間推選出一名副班長,女兵班大都安排的是女兵班長。我被編在了五班,我們的班長是一位1973年入伍的老兵,名字叫郝麗娜,她的個子足足有1.7米高。郝班長人很開朗很和善,粗門大嗓特別愛笑,對我們很關心。現在我還會清晰地想起她笑呵呵的神情。
新兵連的生活是緊張又枯燥的。主要是軍人基本素質的訓練,包括隊列、緊急集合、正步走以及后期的打靶、刺殺、站崗放哨,還有嚴格的內務衛生,以及間或學習軍史軍紀和軍歌等。內務訓練要求每個人的床單要鋪得平平整整,被子要疊得方方正正,牙具、毛巾、臉盆擺放整齊劃一。疊被子是新兵連內務訓練的一個重點,不但被子橫寬折疊要有基本尺寸,最重要的是要把前后左右上下幾個面一遍遍地捋出橫平豎直的線面,看起來像個切好的豆腐塊。東北駐軍的被子都比較厚,把一個厚厚的不規則棉被愣是“切成豆腐塊”,可想而知是要花多大功夫。沒個半月二十天的反復訓練和捋順是做不成的。床單也要求鋪得沒有一點褶皺。當時我們的軍用床單都是純棉布的,把它弄得平整無褶很不容易。為此,我們經常晚上睡覺時小心翼翼地把床單疊平壓在枕頭底下,第二天再把壓得比較平整,并且帶著橫平豎直幾個折痕的床單鋪在床上。為了鼓勵大家,新兵連經常評選內務標兵,遺憾的是,盡管我很在意這個榮譽,但從未入選。現在想起來,這個內務訓練雖然很嚴苛,但使我們每一個經受訓練的人一生養成了干凈整潔的好習慣。
每天早晨六點半,一陣嘹亮的起床號準時把我們叫醒,5分鐘后我們就要穿戴整齊地站到操場上排好隊。一月份正是黑龍江最冷的時候,我們身穿棉衣棉褲,腳蹬里外全是羊皮的大頭鞋,頭戴羊皮帽子還要放下遮臉,系緊下巴頦下面的帶子,手上也要戴著羊皮手套,這些是當時東北駐軍的標配。盡管如此,我們依然被凍得打哆嗦。起床號一響,我們一骨碌爬起來,迅速穿戴整齊往操場上跑,誰也不敢落后,否則是要被嚴厲訓誡并且還要挨罰的。記得當時有人怕早晨穿衣服耽誤時間,晚上睡覺時干脆就不脫衣服了。新兵連出早操是很不輕松的,說是叫早操實際上是跑步,而且是男兵在前邊帶隊跑,一跑就是五六公里,速度還比較快。記得那時我總是累得氣喘吁吁,跑到半路實在堅持不下來就得掉隊。記得新兵連5個多月的早操,我沒有能跑完一次全程,當然像我一樣的女兵還有幾個。好在當時連隊管理也比較人性化,我們并沒有因此而挨過批,可能連長看我們年齡小而且確實已經盡力了。
當時最難熬的是半夜里站崗,每個人都要輪流站。寒冷都是次要的,主要的就是膽小害怕,好在是兩人一組一次一個小時,編組時連隊也考慮了年齡膽量等因素。記得第一次輪到我站崗時,盡管和我一組的是一位比我大幾歲的戰友,膽子比較大做事也很老練,但我還是嚇得渾身發抖。那天夜里沒有星星,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只有陰森靜默的營房門口崗亭上一盞燈發出微微的光亮,嗚嗚的寒風更增添了幾分恐懼。我緊閉雙眼咬緊牙關一刻不停地拽著戰友的衣角,哆哆嗦嗦地好不容易熬過了記憶中最漫長的60分鐘。后來,我的膽子才慢慢大起來。
除了訓練上的辛勞,還有生活上的艱苦。由于我們這些人一下子涌入這個小小的野戰所,一時還未納入部隊編制,所以,后勤保障很不到位,以至于我們天天都是吃高粱米蒸飯和玉米面發糕,一星期僅會吃到一次饅頭和一次大米飯。配菜也是一成不變的清水煮白菜和鹽水煮土豆。有意思的是,一到吃饅頭的時候總會有人悄悄地往褲兜里揣幾個回去,肥大的棉軍服倒是成了很好的掩護。后來炊事班發現了這個問題,一到吃饅頭時不得不派人嚴格巡視把守。這樣極度艱苦的生活,一下子捧火了附近村里的小賣部。小賣部不管何時進了任何一種食品,肯定會一掃而光。不過,那時候的零食基本上餅干和蛋糕,還經常斷貨。我們當時還有一個打牙祭的方法就是醬油泡木耳。我們所在的地方正是東北黑木耳產區,周圍山上有些朽木會長出木耳。開春后,山上的積雪逐漸褪去,會看到山坡上一些橫七豎八的朽木上,長出一朵朵大小不等的黑木耳。我們拿個小刀把它挖下采回來,用熱水泡發后再到炊事班要點兒醬油一泡,格外美味。以至于這之后的幾十年,我對涼拌木耳這道菜一直有種別樣的情愫。
有段時間,我們面臨被清退,一時間人心不穩,連隊也暫時沒有安排學習訓練,我們就天天在附近到處跑著玩兒。寒冷的冬天,山脊上覆蓋著大約有兩三尺厚的積雪,即使摔倒了也不覺得疼。盡管雪山比較滑爬起來很費力,但架不住我們當時的熱情,一群十幾歲的孩子拽著樹杈,相互拉著推著,不一會兒就能爬到半山腰。我們爬上去的主要目的是要享受從雪山上往下滾的過程。選一個地勢平整坡度也平緩的山坡,整個人橫躺著滾下來,或是蹲坐在雪地上順著滑下來,好玩兒極了。在那個寂寞的年代,這似乎是我們最開心快樂的記憶了。這些苦中作樂的笑聲也排解了我們被“退兵”風潮造成的壓力。后來,我們結束了長達5個多月的新兵連生活,有幸被批準正式入伍了。之后,我被組織安排在警衛通信連,歷任話務員和報務員。軍校恢復考試入學后,我又通過自學以高分考入軍醫學校,畢業后提干從事醫務工作。我在部隊服役13年,由一個少不更事的少年成長為一名合格的軍人。部隊的大熔爐錘煉了我的思想意志和行為品質,為我的一生奠定了豐厚扎實的基礎。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我們的新兵連訓練和生活是相當艱苦的。但是,我們150多人,不管年齡大小,竟然沒有一人主動退出,都圓滿完成了新兵連的訓練任務,這該是一種怎樣的精神和毅力啊!這就是我們五零后、六零后年輕時頑強的樣子!我們懵懵懂懂一路走來,在“我是革命一塊磚,東西南北任黨搬”的思想引導下,沐浴著激情歲月的革命洗禮,走出了自己通往“羅馬”的金光大道。
作者:尹愛東 編輯:李耀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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