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隱在東明物流園深處，有一家楊天石材。除了一間廠房還有一座二層小樓——石想館。從墻面、地面、旋轉樓梯到二樓辦公室、會客廳和餐廳，全部石材裝修。這是一座向顧客展示公司實力的立體樣板。我視之為靳總的藝術展覽館。

石想館，這是極富藝術氣質的名字！一個“想”字，就讓館中的每一塊石頭擁有了生命，獲得了情感。而這樣的巧思妙筆，詢問靳總出處，居然是他的隨意而為。由此，我驚詫于靳總的藝術能力。

大約五年前的某日，我與靳總偶遇在古語茶鄉。陽哥的一盞月光白，讓案前相鄰而坐的我們很快熟絡。靳總方闊的臉，小平頭，貌容敦厚，言語謙遜，安靜內斂，自帶一種山里人特有的素樸，非典型事業有成、喜好張揚的生意人形象。交往日久，又知他年紀輕輕，只身一人從石家莊靈壽到衡水打工，跟隨身邊的老師傅學習裝修行業的各種門道，憑借勤奮努力，他用自己積攢的第一筆資金開了小小的門店，結合家鄉的大山優勢，選中石材經營。一做就是二十年，公司從小到大，業務越拓越寬，但絕不離開石材這一根本。專心、沉穩、好學、求新……靳總的成功絕非偶然。

一次小宴，靳總與二十年前客戶相見。睽隔多年，早已陌生的二人互通姓名之后，即刻相認并談到了小店初創時期的那次家裝。靳總懷著感激之情，從手機中翻找出對方的電話。我原以為保質保修不過是商家公關的手段，但在靳總這里卻成為永恒的承諾。盡管二十年間，手機更新迭代，人事蒼茫，這個電話再未響起，但號碼他從未丟失。他為客戶保留的一條條通道，同樣也成全了自己。

有人走出艱辛，變得向生活加倍索取，而有的人懂得感恩，學會了償還。疫情三年，靳總的石材生意大受沖擊，可他堅持一不裁員，二不減薪，他知道每一名工人背后扛起的都是一個艱難討生活的家庭。我不由想起靳總說過，他愿做一名有情懷的生意人。

靳總常常自稱石匠，說自己不過是以匠人之心做工做事。可他對石頭的發現與欣賞，不時迸發出藝術的靈感與火花。在石想館一樓大廳，一面面壁畫石材迎人而立，儼然一場大型中國山水畫展。燈光之下，石材的紋路渾然天成，或山峰錯落，或江河滔滔，或云蒸霞蔚，或林壑幽然，一室之內，水墨淋漓，氣象萬千。靳總徜徉其間，以詩詞為之命名，他用藝術之心賦予了石材生命與情感，石材亦用藝術之美陶冶著靳總日益豐厚的心靈。

二

小雄是我的學生。沉默寡言，自卑倔強，貪玩逾矩，是他學生時代留給我的印象。

小雄家在深南，父母種著果園，辛辛苦苦一年，也掙不下太多的錢。每次與小雄的父親通電話，我總是記著先把孩子一點一滴的進步報告給他們，以寬慰他們望子成龍的心。中高職二班的男生整體狀況大體如此，除了個性略有差異之外，大都像小雄一樣缺乏對人生前途的思考。因為沒有目標，學習和生活都顯得雜亂無章，茫然之中違犯校規校紀便成了家常便飯。作為班主任，面對著家長們用心良苦的殷殷托付，我一看到渾然無知的他們便憂心忡忡。我決定先從組織紀律抓起，成才先成人，不奢望他們將來給國家做多大貢獻，但至少不能給社會添麻煩。小雄屬于蔫大膽兒，大錯不犯，小錯不斷，于是從整頓紀律開始，他難逃與我正面交鋒。

幾次交手下來，小雄很快找到了一套對付老師的辦法：低頭，無語。低頭，并非表示認錯，而是避免與老師目光對峙，以防造成對抗升級。無語，即是不辯對錯，讓老師的諄諄教誨因少有回應，最后自討沒趣而作罷。每次面對我，他仿佛變身為一段千年古木，修煉得寵辱不驚，風雨無侵。我無計可施，最后無奈之下講到了他父親托人給我捎來的一箱皇冠梨，講到了他父母在果園里剪枝、施肥、授粉、疏果、套袋、采摘、儲存和銷售，一年四季的辛苦勞作我還沒有講完，小雄的淚水大顆大顆地掉落在地上……小雄的轉變是一個良好的開端。班上孩子們慢慢地懂事了，他們的學習和生活也一步步邁入了正規。兩年之后，中高職二班被評為省級模范班集體。帶著這份來之不易的榮譽，孩子們進入了生產實習，然后畢業走上了各自的工作崗位。每到節日，我都會收到他們發自天南地北的祝福。

去年九月，小雄微信聯系我，問我要幾張照片，說今年是他們同學相識二十年，需要提前為聚會做個紀念視頻。這個聚會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因為我清楚在他們這個年紀，無論工作還是家庭都是最難脫身的時候，畢業十五年中，小范圍的聚會也是屈指可數的。這一代孩子多數是獨生子女，自小就少有養成集體觀念和團隊意識，聚會能搞成什么樣子，我心里其實不敢抱太多的奢望。沒過幾天，小雄又在微信上催我，同時把聚會的整體安排轉發給我把關。從文化衫到紀念品，從口罩到國旗，從攝影到主持，從報道地點到母校活動，從視頻制作到聚餐安排，事無巨細，詳盡之至，就差把菜單也羅列其中了。而小雄作為發起人和組委會成員，在同學群里統計尺碼，從網上訂購口罩國旗，事事親力親為，更是為這次同學聚會操碎了心。

在小雄和組委會同學的熱情召喚下，石家莊、北京、山東和湖北的同學們都紛紛趕了回來。聚餐之前，同學們一致請求小雄上臺講幾句。小雄依舊略顯靦腆，但他沒有推辭。他低低的聲音里還透著一絲不夠自信，引得同學們不由自主安靜下來。小雄說，昨天他興奮得一夜沒睡，他把老師和同學從頭想了一遍，他感謝母校，感謝老師，感謝朝夕相處的同學們。今天看到同學們青春洋溢的笑臉，他覺得再苦再累都值……小雄又落淚了。

遠遠地看著小雄，看著圍繞在我身邊的孩子們，我也熱淚盈眶，為他們的情誼，為他們的努力，為他們的成長。

作者：賈九峰  編輯：李耀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