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心中,文聯和文化館是文化的象征,是我青年時代仰望的神圣殿堂,每次路過那里,心中便充滿敬仰之情。那時我認為,那里的作家不用坐班,可以在家專心搞創作;那里的編輯掌握著我稿子的生殺大權,我的文字在那里可以變成鉛字,然后飛向千家萬戶。一度,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去那里工作,盡管這對一個文學青年來講,希望是那樣渺茫,那樣遙不可及,但卻給我的文學之路指明了方向。


上世紀八十年代,文學青年的我曾多次去過衡水地區文聯,每次踏進大門就有朝圣的感覺。那時文聯位于新華路地委南院,是個綜合辦公的院子,有人大、政協、文聯等多個單位。記得文聯是在某一棟樓的三樓,我所謂去文聯其實是去《農民文學》編輯部,那是1981年創刊,衡水地區文聯出版的一本公開發行的文學雙月刊,我詩歌處女作《衡水湖夜曲》就是經詩人徐淙泉編輯而發表在1981年第3期《農民文學》上,盡管只有八行,卻點燃了我的文學夢想,堅定了我的文學之路。


那時,衡水地區文學創作空前活躍,地區文聯組織活動也多,每年都有一兩次創作座談會,每次兩三天,大多是住在文聯附近的軍分區招待所,開會間隙去編輯部跟編輯談稿子。文聯開會,大多有宣傳部領導出席,較重要的有常委部長或副部長參加,一般會有文藝科長參加。地區文聯主席李清,寫小說的,據說是解放前參加工作的老革命,后來是孫木艮、蘇振華任文聯主席,給我們講過話。我接觸最多的是徐淙泉、姚振函兩位老師。他們是詩人,也是《農民文學》雜志的詩歌編輯,為我多次編發詩歌,當面聆聽他們的教誨,感覺這些聞名全國的詩人就在我身邊,真是受寵若驚。記得八十年代我還在化肥廠工作時,已任衡水地區文聯副主席的姚振函老師帶隊,來到我租住在城中村大劉家莊村看望慰問我,詢問我有什么困難,讓我體會到了文聯、作協是作家之家的溫暖。


去衡水開創作會,對于我來說相當于出遠門,去了大城市,感到十分榮耀。八十年代活躍在衡水詩壇,經常在一起開創作會的有武邑縣的房澤田、龐學軍、王振俠,深縣的邵寶明、楊宗杰,饒陽縣的曹凌,衡水市區的韓文戈、張小放、趙鴻,景縣的陳永杰、魏培育、丁慶中、胡向東,武強縣的郝春暉、郭萬里、武眉凌,棗強縣的張英倉,阜城縣的杜建軍等。深州邵寶明歲數最大,長我十幾歲,善寫散文和古體詩,并且是衡水當時有名的農民企業家。盡管會議上都管吃住,有時晚上老邵就叫上幾個愛喝酒的文友,到街上的飯店里大喝一頓,天南海北神吹一氣,然后醉醺醺回到招待所。九十年代初期,景縣郵電局職工丁慶中因為小說創作成績突出,經衡水市委書記特批,調入市文聯成為專業作家,一時間成為衡水文壇的大事件,也成為文學青年們的努力方向。


衡水市的縣一級沒有文聯,文化館便成了文學青年們向往的地方。八十年代初,我從農村來縣城上班,除了工作單位,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文化館。那時候,冀縣文化館在縣委對面,有兩排青磚平房。最初文學輔導老師叫郭靜雯,是一位女同志,約有三十幾歲的樣子,和藹可親。她寫小說,我曾在當年的《農民文學》雜志上讀到過一些。我去找過她幾次,得到她的鼓勵和認可,并在當時文化館創辦的《冀縣文藝》小報上,給我發表過詩歌和散文詩。后來,聽說郭靜雯老師隨愛人一起調去石家莊工作了,之后便沒了音訊。大約是2014年或者更早,偶然從網上看到郭靜雯老師的博客,她寫了一篇博文《輕車從簡》,是回憶八十年代初她陪同省文聯副主席、著名作家張慶田和省作協作家田濤在冀縣下鄉調研的往事,便加了好友,恢復了聯系。時隔30多年,她居然還記得我這個當年不到20歲的鄉村小子。那時她已從河北經貿大學退休多年了,依然很關心冀州的文學創作,問起多位當年冀州文友的情況。在她的博客里,我看到北京琉璃廠古籍版本專家郭紀森自述《從小學徒到國寶》,才知道她是冀州郭家莊人,跟郭紀森是本家,盡管郭靜雯比郭紀森小30歲,但按照鄉親祖上的輩分,郭紀森還應喊郭靜雯“姑姑”。2015年我在編輯《琉璃廠的冀州人》一書時,收進了那篇文章。后來,她的博客不再更新了,給她后臺留言,一直也沒有回復。再后來,她的博客設置了訪問權限,不能查看了。


郭靜雯老師調走以后,文化館管創作的老師換了楊春芳,寫小說和散文,比我年長幾歲,而且我跟她愛人也很熟悉,此后便經常去文化館找她聊創作上的事情,對我鼓勵和幫助很大。


九十年代,文人下海,萬民皆商,文聯組織活動也少了,大多文學愛好者都遠離了文壇。記得最后一次參加衡水文聯組織的活動,是1994年到衡水棉紡廠參加一個詩歌朗誦會。在報到大廳,我看到的是清一色陌生的名字和面孔,他們都在二十歲左右。我頓時就有一種被文學拋棄的感覺,有些懊惱不該來參加這樣的會。回想這十幾年的文學之路,一片迷茫:我取得的那些所謂“成就”,一半是出于自己的單純,一半是迫于生活的無奈,并不能完全證明我志向高遠、人格崇高。從那之后,我再沒去過文聯,也沒參加過文聯組織的活動。后來,八十年代一起搞創作的文友有的當上了市文聯主席,有的成了市作協主席,我在宣傳部的上級領導成了市文聯副主席,我竟然一次也沒去過文聯。


1999年底,工人身份的我因為新聞報道出色,而被冀州市委特批調入市委宣傳部,專職從事新聞報道,也是沾了文學的光。因為當年的文學功底和歷練,使我有了賴以生存謀生的飯碗。但那時我已遠離文學多年,此后20余年一直從事新聞報道,直至今天。


前不久,衡水市文聯出了本書《衡水文學精品選》,讓我去文聯拿書,百度地圖搜索才知道市文聯在人民西路1428號,據說是2009年搬到這里來的。面對陌生的文聯大樓,才記起我有30年沒來過文聯了,上一次還是八十年代末,那時文聯還在新華路市委南院。因為我熟悉的作協主席和作協秘書長都沒在單位,他們給我把書放到一樓門衛室,所以我也沒上樓。《衡水文學精品選》一書收錄了我1984年至1993年十年間在《人民日報》《詩刊》《詩神》《詩潮》上發表的七首詩,算是我那十年詩歌歷程的一個縮影。1994年之后,我遠離詩歌20余年。


站在市文聯大樓前,仰望我心目中曾經的文學殿堂,感慨萬千。從當初的文學青年,到今天即將退休的我,依然要感謝文學,是文學改變了我的命運,讓我有了一份可以糊口養家的工作;是文學養育充實了我的人生,讓我的前半生過得豐富多彩。盡管我曾一度遠離文學,遠離詩歌,但我的心一直沒有走遠。我是幸福的,因為我心中埋下過詩的種子,而且這種子至今還活著。讓我們詩意地棲居著,讓我們高貴地活著。


作者:楊萬寧  編輯:李耀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