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九之后,市區街邊的小販們開始有人賣帶魚,凍得硬挺挺的帶魚,銀白色,像新打磨的寶劍。


我們這里主張吃舟山的帶魚,認為這種國產帶魚外觀秀美、刺少肉鮮,優于其他所有帶魚品種,尤其相較于進口的帶魚——身形又寬又厚,顏色發黑,肉質發柴。如果實在搞不懂舟山帶魚的品種,就從外觀上直接選比日常腰帶略寬一點,長度相仿的帶魚,但顏色務必是銀白色的,這是帶魚新鮮的保證。畢竟帶魚的品種不少,賣帶魚的一向說自己的魚是“舟山帶”,不是“進口帶”,久而久之總結出了經驗,又大又寬的帶魚不好吃,只偏愛不寬不窄,寬度適中的“中帶”。


我在冬季里每見到街邊小販賣帶魚,第一感覺會很肯定地認為這冬天里最冷的時節來到了,天氣不冷,帶魚上的薄冰就化掉了,會“傷”份量。賣帶魚的越多,天氣越冷,但這也昭示著進入臘月,快過年了,帶魚也是重要的標志性年貨之一。


在我小時候,聞到炸帶魚、燉帶魚香味的時候就是過年的時候,大人們烹飪帶魚的過程中,往往眉開眼笑,不吝嗇油鹽醬醋了。燉好了帶魚之后,大人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復強調,必須等到年上吃,先放著。吃帶魚還必須等到年三十這個良辰吉日。但是大人也很難禁受得住燉帶魚的誘惑,過了臘八就是年,何況都臘月二十好幾了,吃帶魚提前幾天也是正當的!


燉帶魚的香味竄出去,來到院子里、街道上,能更好地烘托起春節氣氛。為此,家里過年炸帶魚的時候,我把門和窗戶關得更嚴實,讓香味在屋子里少往外跑,好好地熏熏屋子,使屋子盡可能多地留住一些帶魚的香味兒。


對于氣味兒人是敏感的,尤其是食物的氣味兒可以包含起生活中的種種過往,人活著總得吃飯,為了獲得食物,生活勞動的付出也融合在食物的味道中。不僅僅在享用食物的時刻才最美好,制作食物,包括購買食物的過程,也是一種精神享受。它使人在獲得美食之前的憧憬、想象在心中不斷發酵,泛起莫名其妙的希望感。


大人們一說要帶我去河東大集上買生豬頭、鞭炮,我心里是很開心激動的,但此時生豬頭和鞭炮還沒有買到手上哩。在買到生豬頭和鞭炮之后就是去四季青買帶魚。店里的蔬菜、咸菜、生肉的氣味和帶魚的腥氣味混合在一塊兒,形成一種極特別的咸腥味兒。我當時乃至現在仍然喜歡這種氣味兒,現在是很少聞到了,那時我在帶魚買好之后,大人已經騎上車子反復催促我了,我還要站在店里多聞幾口咸腥味兒,這么好的氣味兒帶不走哇。


等到生豬頭、鞭炮、帶魚都買到手,在這出發之前的激動心情就沒有了,得到之后就心滿意足了。接下來就是把烹飪制作帶魚的過程視為美好。現在細想一下,這竟然是把與一盤燉帶魚有關聯的一切環節,都當成一個事情來認真對待了,沒有從中流失任何一個尋找、體會樂趣的機會。更有意思的是,有一年下得雪大,大人帶我買帶魚回來從雪地里撿到幾條散落的帶魚,這么金貴的東西丟失之后竟然沒有人尋找,感覺匪夷所思。拿回家之后犯了大難,一來擔心失主找來索要,二來擔心有毒。尤其是第二個擔心,這么好的帶魚會不會是抹了藥,毒野狗的。經大人們這么一分析,嚇得我臉色發白,失望極了,白撿了的帶魚竟是不能吃的。還是我媽靈機一動,不是怕有毒藥嗎,切一段煮一下,讓家里的笨狗吃了試一下。


笨狗吃完了帶魚,感激地瞪著眼,沖我們搖尾巴,意思是還想吃。我們又給它煮了一段帶魚,很快又吃完了。我爸還要再煮,我媽攔住,認為帶魚沒有藥,就是人家過路掉了的,下了雪,帶魚和雪都是白的,咱們眼尖給撿著了,不用疑神疑鬼了。我爸說,咱家這狗隨主子,也愛吃帶魚,吃了不少。應該讓雞試吃!我媽說,雞下蛋哩!萬一藥死了雞咋辦?


后來我把家里這個吃撿帶魚的故事描述給老宋聽。


老宋聽完后說,我給你也講一個帶魚的事兒,關于你這嫂子是咋來的!


我開玩笑地問,買帶魚的時候撿來的?


“我入伍前就喜歡你嫂子,她家里反正不同意。我在部隊上和司務長關系好,年前我打申請回家探親,背了一口袋帶魚回老家。找了村里的媒人來,讓去再給搓合一下,媒人說有難度,但她肯定是給盡力。臨出門,我把一口袋帶魚拽出來,讓媒人隨便拿,回家過年吃。村里人那時誰見過這么好的帶魚,頓時樂得合不上嘴,向我爹打包票說,放心吧!恁小子的事兒包我身上!還沒我說不成的媒!”


老宋年長我許多,我深信他的話,他談對象那會兒帶魚肯定是更金貴,用帶魚來表達誠意,容易讓人感動!


足可見本地人是多么熱愛帶魚,街邊商販在冰天雪地里晾出帶魚,也是對“帶魚年味”的保護與尊重。


作者:高洪斌  編輯:李耀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