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06年,同事石帥到外地出差,回到單位后,送給我一本書,書的名字叫《湮沒的輝煌》,書的作者叫夏堅勇。說真的,我讀書不多,沒聽說過有這么一本書,也從來沒聽說過這位作者的名字,但畢竟是愛書的同事大老遠背回來送我的,應該是一本好書。
這本書共350多頁,收錄了作者寫的十幾篇散文。讀了第一篇《寂寞的小石灣》,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一個小小的典史閻應元,帶一幫老弱抵抗清軍,守江陰城81日,書中的情節(jié)竟如身臨其境,場面悲壯,感慨萬千,扼腕長嘆,久不釋懷,只好停歇兩三日,再讀下一篇。下一篇《驛站》更是精彩,讓人心潮難平,掩卷長思。兩個多月下來,直到最后,伴著淚水把“母親三章”讀完。
讀完這本書,再去體會作者在自序中提到的“黃鐘大呂之響與驚濤裂岸之勢”“有歷史穿透力、敏于思考、有助于再鑄民族精神和人文批判精神的散文佳作”“陳子昂站在古幽州臺上的慨然高歌”,還有“我寫得很沉重,因為我從具象化的斷壁殘垣中,看到的往往是一個歷史大時代,特別是這一歷史大時代中文化精神的涌動和流變,這不僅需要一種大感情的投入,而且需要足夠的學識、才情和哲理品格。當我跋涉在殘陽廢壘、西風古道之間,與一頁頁風干的歷史對話時,我同時也承載著一個巨大的心靈情節(jié):撫摸著古老民族胴體上的傷痕,我常常顫栗不已,對文明的惋嘆,對生命的珍愛,對自然山水中理性精神的探求,匯聚成一種冷冽的憂患意識,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歷史感悟吧。”這本書作者寫得太投入,正像他自己說的,是一次“遠行和修煉”。
過了些時日,再一篇篇讀來,還能找到讀第一遍時的感覺。讀一本書能有些許收獲,讀者差不多也就滿足了,而我讀完這本書,竟好像發(fā)現(xiàn)了人世間的許多秘密。原來一篇文章可以有如此的震撼力,原來文章可以這樣寫,原來文章可以如鳥瞰歷史之宏大,也可以如放大鏡前看細微,而且從細微之處觀測到狂風暴雨即將來臨,縱橫捭闔,收放自如,原來文章可以這樣美。
幾年前,大哥跟我聊起最近看什么書,還讓我推薦幾本給他看。我給他拿去幾本書,其中包括這本《湮沒的輝煌》。大哥還我書時還送給我十幾首與此書有關的詩。其一,“湮沒輝煌曠世奇,書山有路弟先知。學精管用終生愿,讀罷深覺寄語遲。注:洪波弟推薦此書,讀后幾次憶起。為加深記憶,再讀時據其15篇散文各記一些感悟如次”;其二詩名“江陰”,“驚天氣概抗敵侵,六萬頭顱此地尋。惡戰(zhàn)來臨呼典史,滿城英烈是江陰。注:讀《寂寞的小石灣》”。不用再多舉例,僅從這兩首詩足見大哥是很認真地讀完這本書的。
我出生在一個革命家庭,爺爺是抗日戰(zhàn)爭時犧牲的英烈。為紀念武強縣抗戰(zhàn)中犧牲的烈士們,縣政府1946年在縣城街關鎮(zhèn)建了一座“英靈烈士亭”,亭上刻有《英靈烈士碑文記》,還有烈士們的名字。這篇碑文是寫給全縣抗日烈士的,共720余字,爺爺的名字刻在第一位,用字107個:“尤為著者,中共武強縣委李崗同志,為人忠厚樸實,人所共知,雖身體瘦弱但始終勞碌不懈,不幸于三十二年深秋,在大王莊突被敵包圍,英勇頑抗,沖出重圍,但他為了營救其他革命伴侶,終因寡不敵眾,慘遭壯烈捐軀,繼承了黨的光榮傳統(tǒng),發(fā)揮了偉大的階級友愛精神。”
爺爺是個什么樣的人?他是怎樣走上革命道路的?他是怎么犧牲的?許多問題一直困擾著我。查閱了大量的抗戰(zhàn)資料后,我終于明白了70多年前的那一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冀中殘酷的斗爭形勢、有人告密、敵人長途奔襲、爺爺沖出重圍又返回來救戰(zhàn)友……老爺爺忍住淚水,脫下自己的一件上衣,蓋在犧牲的兒子身上,又脫下自己的鞋給兒子穿上,半夜老爺爺到墳前跟兒子說說話……我終于下決心復原那些歷史場景,我借鑒了《湮沒的輝煌》的寫作手法,將大的歷史背景和一個個散碎的資料有機結合,或宏大,或細微,或推理,或想象,收放開合兩萬余字,文章的題目就叫“百字碑文”。現(xiàn)在這篇文章被《武強文學》刊載,還被收入中共衡水市委黨史研究室編寫的《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紅色記憶》一書。《百字碑文》里,有《湮沒的輝煌》帶來的啟迪和靈感。
一次偶然的機會結識了作家賈九峰先生,還送給他一份我寫的《百字碑文》初稿。沒過多久,他居然來到了我的辦公室。我們談了很多,我向先生推薦了《湮沒的輝煌》,談了《百字碑文》,談了歷史、寫作……又過了些時日,我在《衡水晚報》讀到賈先生文章時,文中就出現(xiàn)了《湮沒的輝煌》和作者夏堅勇的名字,看來賈先生是讀了這本書的。后來先生發(fā)來微信:“閻典史名應元,是直隸通州人氏,江陰抗清81日,真燕趙慷慨悲歌之士。”原來,先生從《領導薈萃》雜志中得知,閻典史是燕趙人士,又在網上查出是通州人,然后發(fā)微信告訴我。看來賈先生讀這本書也是很認真的,我也突然覺得閻典史就應該是“燕趙人氏”。2021年12月6日的《衡水晚報》刊登了賈先生的文章《小城人物(二)》,文章的前半部分寫的賈先生和我如何相識相知,自然也提到了夏堅勇和《湮沒的輝煌》,還提到了閻典史。文中有一句我很喜歡的話:朋友不是相互攀附利用,而是彼此欣賞和珍重。
我把本文的初稿發(fā)給了賈先生,請他提點意見,果然微信里收到他的修改意見,并且說千萬不要稱他“先生”,實不敢當,叫“九峰老弟”最好。隨后他又打來電話,與我交流讀完這本好書的深切感受,并且把夏堅勇先生寫的《大運河傳》《紹興十二年》等多部書都買來讀了,他說夏先生對他影響很大等等。
十幾年前,同事送我這本書,他一定沒想到,送書之后會發(fā)生許多故事。多年來,我結識了一些書友,常提起《湮沒的輝煌》,我也向很多喜歡讀書的人推薦過這本書,還買了十幾本送給書友。
“透視歷史,蕩氣回腸,一夫岸邊,東去大江。”這是我讀這本書中那篇《童謠》時寫下的。《湮沒的輝煌》似洶涌江水中的波濤,大江永恒,波濤永恒。
同事石帥早已被組織選調走了,他說這些年他也把這本書推薦給了很多人。這本書一直擺在我書櫥的顯著位置,偶爾選一篇讀總能有心得,只是書脊已經磨出了傷痕,一看便知,她和我們對話多時了。我想,如果書有靈魂,她一定不愿意待在庫房里無人問津,也不愿意扮演書架上的擺設,她渴望活出價值,渴望被關注,渴望被更多的人了解,書上的傷痕以及書里的批注其實正是她愿意活成的模樣。
作者:李洪波 編輯:李耀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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