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我抑郁了。那是一個春天,一個被寒冬堅冰拖垮的春天,我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只剩了哭。


朋友為救我,又是買票又是貢獻行囊逼我去了遙遠的海南。23天行程,自我感覺良好,一回到北方,舊病復發。愛人買回的粉色小藥粒沒起什么作用,網上購買的十幾本心理書療效甚微,甚至三位心理師也沒能將我徹底還原成過去那個幸福感爆棚的傻女人。多懷念那些沒心沒肺的日子啊,整天想著感動全世界,不求回報,怎么忽然就計較了呢?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


不想出門,不想見人,不想說話,有一點好處就是能夠在書房中長時間沉醉于文字了。或許緣分吧,《燦爛千陽》這本書恰巧映入眼簾,書名讓我眼前一亮,最需要陽光的人啊,多期待被一千個太陽溫暖。據介紹,卡勒德·胡賽尼的作品全球銷量超過4000萬冊。


作品中第一句話有個詞引起了我的好奇,“哈拉米”什么意思?五歲的瑪麗雅姆第一次聽到,我也是。原來是“私生女”的意思。是瑪麗雅姆的母親在罵她,只因她不小心打碎了一件中國瓷器。母親也經常偷罵父親。瑪麗雅姆不愛刻薄的母親,她最愛的人是父親,可惜這個赫拉特大富翁每周四才過來看她陪她那么一小會兒。她多渴望能像父親的另外十個孩子一樣,去父親的影院看一場電影,到父親家住一晚,可惜她在阿富漢是不合法的,是父母的恥辱。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恥辱到了什么程度,直到十五歲時提出跟父親走,被拒絕,她一個人在父親家門外苦等一夜也未被接納,明明在家的父親(隔著窗簾她都看見了)派司機強行把她拖回母親嘴里的“老鼠洞”,直到透過風吹起的窗簾般的柳枝看到吊死的母親,才知道母親一直是對的,才后悔自己不肯聽母親的話有多愚蠢,自取其辱的結果就是父親在全村人面前做樣子將她接回家,然后快速將她許配給六百五十公里外一個年近半百的老鞋匠拉希德。此后,門外是戰爭,門內是暴力,一個孤兒般的女孩子懷著恥辱愧疚心,在喀布爾渡過了十八年沒有尊嚴和愛的日子。更殘忍的是,老酒鬼拉希德又趁戰爭之危,將一個被炸死雙親的十四歲女孩萊拉娶進門內,只為獲得一個兒子,全然不念瑪麗雅姆多次流產不能做母親的痛苦。瑪麗雅姆和萊拉本是不共戴天之仇,但她們很快成了朋友,像親娘倆,甚至更親,因為有著太過相似的命運。是的,一個哈拉米,一個高材生,本該有著不一樣的命運,但塔利班命令婦女一律不得工作不得讀書不得單獨外出等等,她們一樣了。尤其拉希德用卑鄙謊言騙萊拉說她男友死了,她這才懷著男友的孩子匆忙嫁給可以當她老爺爺的鞋匠。老鞋匠猜出原委后,對哈拉米女兒百般虐待,甚至逼萊拉將其送至恤孤院。他晚年的愛全部給了遲來的小兒子。兩個女人在輪番挨打受盡羞辱后準備出逃,但遭到連殺人放火、強奸偷盜都不管的警官“維持秩序”的提審,萊拉淚如泉涌,回家被丈夫打死活該,想活命就違反了國家秩序,這就是阿富汗女人。果然,惡魔甩起了鞭子,他的權力神圣不可侵犯,他預備打死這兩個“忘恩負義”的女人。眼看著萊拉被掐死,瑪麗雅姆情急下抄起鐵鍬,將老鞋匠拍死了。為成全萊拉一家,瑪麗雅姆一個人走向了監獄,并提出不許任何人探視。萊拉與男友有情人終成眷屬,帶著倆孩子逃到早已超過兩百萬阿富汗難民的巴基斯坦,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1973年,是瑪麗雅姆失去母親、嫁給老惡棍噩夢般的開始。2003年,是萊拉重返阿富汗探尋舊情、當上老師嶄新的開端。萊拉始終不知道瑪麗雅姆埋在哪兒,覺得她無處不在,“最重要的是,瑪麗雅姆就在萊拉自己心中,在那兒,她發出一千個太陽般燦爛的光芒。”在故事結尾,萊拉又懷孕了,一家人忙著取名字,最后一句讓人溫暖而淚目,“但這個游戲只和男性名字有關。因為,如果是女孩,萊拉已給她取好名字了。”


作家筆下的三十年,恰巧是我生命的前三十年。我知道,人的出生地是不能選擇的,但地球儀稍一傾斜,說不定就會滑到哪個倒霉國家,萬一是阿富汗呢,那樣我連抑郁的自由大概都沒了。


終于明白,抑郁最大的禍患不是心理專家口口聲討的原生家庭,也不是從前自己追求完美想當圣人而不幸遭遇的遇人不淑,最大的禍患就是閑得太難受了,這是一種富貴病,一種矯情病,一種“給你自由過了火”的病,一種吃飽了撐得太難受的病。我問我媽,“三年自然災害,咱村一天抬出去八個,有沒有人想到過自殺?”我媽堅定地搖頭,“那時候人們天天想著哪兒有口吃的就好了。”


一碰就折是面條,百折不撓方為鋼。


瑪麗雅姆和萊拉,從沒顧及過身上的傷,心里的疤,她們關心的只是活命,即便這么簡單的需求,都是奢侈。我何其幸生在了男女平等的國度,嫁進了沒有暴力的家庭,有一間安靜的書房,可以安放我靠自己工資得來的無數名著,容納我虛胖的理想抱負,總之,自由無處不在,我的心靈可以高歌,雙腳沒被困住,我夸大了自己的不幸,擋住我的并非一座山,只是一粒沙,我卻躲進黑暗自甘墮落,這不是白白浪費光陰么?


最重要的是,瑪麗雅姆也已經在我心中,還有萊拉,在那兒,她們發出一千個太陽般燦爛的光芒,給了我戰勝寒冷的勇氣和良方。


作者:魏東俠  編輯:李耀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