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許可逝世后,我曾寫過《告別許可》一文。
許可是饒陽縣一個農民,后轉正調縣文化館工作直至退休,終生默默耕耘在基層文苑。他是共和國第一部電視劇《一口菜餅子》的原著者,但多年來對此事的宣傳似乎不多。他過世以后,卻引起很多媒體關注。近幾年,省市縣媒體都有記者找過我,除問《一口菜餅子》的創作過程,還都問到老許的性格特點。我說他最大特點是幽默,并說了印象中一些故事。除此之外,又想到幾點花絮。
我第一次去找許可,是個冬天的夜晚。他招呼我圍爐而坐,又在爐蓋上烤了一把家里帶來的花生,揀幾個熟的遞到我手里說:“這玩藝兒是好東西。美國總統才一天供應三個豆兒。你在我這的待遇超過了美國總統。”他問我愛寫什么,我說喜歡小說,他說:“我要當了總統,凡會寫小說的都提拔當部長!”
后來接觸多了,許可總叫我“老何”,若遇生客則介紹說:“這是縣委老何,我的抺泥(莫逆之交)?!蹦菚r我只有二十多,知他有玩笑戲謔之意,就總笑而不語。他就說:“你太正經,與你磕打不上勁兒。”
老許看我玩笑不夠“級別”,就給我講些和大人物“磕打”的趣事。
安平有個王敬學,劇本寫得好,其編劇的《春蘭》得過全省大獎。許可也喜歡劇本寫作,發表過《三改門》和《橋頭會》等。有次他到安平登門取經,一進門王敬學趕緊迎接,他卻一本正經地說:“我這次來就是要堅決打倒戲霸!”
文革期間,縣里有個部長到大官廳下鄉,推行政策過左,講話又有些拿腔捏調,群眾非常不滿,許可也很反感。他那時在大隊當會計,給社員下通知時就故意在喇叭里學部長腔調喊話。這個部長大為光火,找到他氣呼呼地斥責:“你為什么學我說話?”他卻笑嘻嘻地說:“我看書學毛選,說話學部長!”逗得部長沒憋住,“噗哧”笑出聲來。
老許多才多藝,尤擅模仿名家說唱。細嗓能學“蘇三起解”,憨音會吼“徐策跑城”。他是省曲藝家協會的理事,常模仿曲協主席劉蘭芳說評書。他說和劉蘭芳一塊兒開會見面就逗。我聽他學過多次劉蘭芳說評書,確實惟妙惟肖,有韻有味。我想他學那個部長可能學得太像了。
老許對官場似有自已的看法。說到官場的不正之風總是深惡痛絕。有次閑聊,他突然問我:“你要以后當了官,有人送禮怎么辦?”我順口說:“那就往外轟唄?!彼诵荻嗄暌院?,有一次他兒子為孩子當兵的事找我,進門就說:“我本想帶點禮物,可俺爹囑咐說,要送禮你老何叔不僅不辦事,還會往外轟。”看來多年的話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老許還很認真地說過:“你要當了官,不寫小說了,我就再也不找你了?!蔽译m沒當過什么官,卻曾一度中斷寫作,老許果然就不再找我。上些年文學日趨邊緣化,文化投入也受影響。有一次文化館幾個職工為工資壓減到政府上訪,我那時在政府辦公室工作,一看都是熟人,就招呼他們進屋反映,老許卻說:“我們不找你,我們找縣長!”此時正好碰上縣長出門,就厲聲問我怎么回事,似對群訪非常不滿。這時老許卻突然伸出胳膊大呼兩聲:“老何不讓見縣長,老何不讓見縣長!”縣長被他逗笑了,說:“老何就能代表縣長,和他說吧。”那天他們在院里和我傾訴幾句,但始終也沒進屋說話。
我到人大工作以后,有次門衛送進一信,說是有人剛撂下的。我一看是非常熟悉的老許筆跡,就說請他趕緊過來。門衛卻說:“我告訴他你在機關,他卻撂下就走了?!毙爬镎f,聽說新縣志記載了《一口菜餅子》拍電視之事,想要一本留作紀念,“因文化部門已沒熟人才想到你這老朋友”云云。我自然盡快滿足了他,但不明白他為什么來去匆匆也不見面。
老許病后,我曾去探視一次。那時他的眼晴已不能看字,還常叫孩子給念書讀報。辭別時,他摸索著送到車前,又幽一默:“老何,這次就算對我的遺體告別吧。”不過我卻笑不出聲,幾乎落淚。
老許去世后,他的兒子許志亮在報上看到我的紀念文字,發來微信說:“父親在世時多次說過,你同桂叔是個實在人。也許你是父親唯一愿意交往并且把友誼延續到生命終點的“官”。但即使這樣的關系,去世的信息也未告之,看來他總是以自已的方式來塑造著自己的人格和形象。
莎士比亞說:“幽默和風趣是智慧的閃現?!崩显S確是智慧的文學天才。這有他二十五歲就發表的《一口菜餅子》和大量小說、劇本、曲藝、報告文學及民間文學作品為證。
孫犁說:“文壇上的尺寸之地,文學史上三兩行記載,都不是容易爭來的?!崩显S似乎什么也沒爭過,甚至他的小說拍成電視劇也沒人告之,更沒有什么酬報和待遇。但多年的實踐證明,人們沒有忘記他,也不會忘記他。
省政協原副主席郭華,曾在衡水市分管領導宣傳文化工作多年,對許可非常熟悉。去年冬天,郭華同志到饒陽參觀《冀中導報》博物館,幾次深情地談到老許,并肯定地說:“許可是饒陽文學創作的一個里程碑?!蔽疑钜詾槿?。
如果聽到這個評價,九泉之下的老許肯定十分高興和欣慰,只是不知他會作出如何幽默風趣的反應。
作者:何同桂 編輯:李耀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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