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汝綸為文擅長議論,邏輯嚴密,為學折中漢宋,博采眾家,于《周易》《尚書》用力最勤,被時人譽為“海內(nèi)大師”、“古文宗匠”、“文章宗匠”、“古文大家”等美稱。作為桐城派晚期宗師,他身處變局當中,沒有固步自封,而是積極探求,廣覽西學,“譯行海外之奇書,新出之政聞”、“無不廣覽而周咨”。據(jù)施培毅統(tǒng)計,見于吳汝綸記錄的西書書目就有60余種。西國名士、日本儒者,謁見吳汝綸于蓮池書院后,無不欣然推服,贊為“東方第一人”,他的日本學生早川新次直接譽其為“方今東方儒林最有開化之思想者”。



吳汝綸少年除去受父祖耳提面命習作外,早歲遍訪鄉(xiāng)賢,縱情家鄉(xiāng)山水,受桐城遺風熏陶最深。其為孔憲彝(1808年-1863年)文集作序時,自云“汝綸竊自維念,幸生桐城,自少讀姚氏書”、“桐城之言古文,自方侍郎、劉教諭、姚郎中,世所稱‘天下文章在桐城’者也”。


吳汝綸不輕易拜師,稱為師者五人,“薛師”、“周師”為吳汝綸江南座師。“薛師”薛云錦故后,其孫薛紹彬,字瀛仙者,家道中落,曾被吳汝綸糾合同年集資為其捐官典史。“周師”即周星譽,光緒二十四年,其弟周星詒因舊案坐贓被逮,吳汝綸為之致函胡聘之等當時要員。


寶鋆(1807年-1891年),字佩蘅,索綽絡氏,滿洲鑲白旗人,道光十八年進士,洋務運動的主要領(lǐng)導者之一,同治中興其功不可沒,光緒年間曾任武英殿大學士。吳元甲(吳汝綸之父)早年游學京師,曾在其幕下抄寫文案,寶鋆是吳汝綸乙丑會試的座師,光緒十三年,吳汝綸通過座師寶鋆舉薦其弟吳汝繩補汶上知縣。


同治三年十一月吳汝綸首次拜見座師曾國藩,翌年十月十五日于回鄉(xiāng)途中再次拜見正在徐州督師剿捻的曾國藩。曾國藩日記記道:十七日“請孫育均、吳汝綸小宴”,二十二日“與吳汝綸談最久”。曾國藩對他的學問很是欣賞,得知吳汝綸系其父吳元甲“一手所教成”,遂決定聘吳元甲教授次子曾紀鴻和二女婿陳松生,最后終因曾紀鴻志在數(shù)學、陳松生生性頑劣,吳元甲“不樂久處,未幾遂辭去”。同治五年四月,吳汝綸單身赴濟寧軍營,二十九日曾國藩日記記道,“吳汝綸自桐城來,久談”;三十日,“請子密、摯甫等中飯”;五月十五日“傍夕,與吳摯甫一談”。曾國藩自此日記用“一談”,不以客禮對待吳汝綸,應該視為兩人師徒關(guān)系確立。


曾國藩“力挺桐城”,當此亂局追求經(jīng)世致用,這與吳汝綸殿試時制策中主張契合,當時桐城學者薛福成、郭嵩燾、王闿運、方宗誠都在曾國藩幕中,曾氏儼然桐城領(lǐng)袖,吳汝綸拜入門下自在情理之中。吳汝綸在幕中按照曾國藩指點,專心讀書,多作古文,并授其古文義法。尤為重要的是,他在協(xié)助曾氏辦理軍務洋務中得到歷練,這為后來主政深州、冀州時的干練打下了堅實基礎(chǔ)。居幕五年,曾國藩三次保薦吳汝綸,同治九年,吳汝綸改官直隸,最后出任深州知州。


相對于從“恩師”曾國藩受古文法,而“傅相”李鴻章對吳汝綸指導更多的是在洋務實業(yè)方面。曾國藩說李鴻章是拼命做官,在滿朝顓蒙,李鴻章支撐危局數(shù)十年,實屬不易。日本伊藤博文認為他是“大清帝國中唯一有能耐可和世界列強一爭長短之人”,慈禧太后視其為“再造玄黃之人”。


吳汝綸有對在曾李二幕所獲的記述:“吾壯時佐曾文正幕,四十以后佐李文忠幕,遭際亦幸矣。然佐曾公時,日有進益,而在李公幕十余年,則故我依然。何者?蓋曾公每辦一事,無適莫心,無人己見,但詳告事由,命諸同仁各擬一稿以進,擇其最善者用之,且遍告曰:某君文佳。倘皆不合,始出己文。如有勝己者,則曰:吾初意云云,今某君文勝吾,吾用之矣。即將己稿棄去。于是人爭濯磨。事理愈細,文思愈精。李公則不然,每辦一事,必出己意,日:吾欲云云。合其意者用之,不合其意者擯之,無討論,無切磋,于是人爭揣摩其意,無越范圍者,而文思乃日隘。二公之度量性情于此可見,而其能作人與否,亦于是焉殊矣。”


這段話說得很有意思,吳汝綸說他自己在壯年的時候跟著曾國藩,到了40歲之后跟著李鴻章,他認為跟著這兩位重要人物是自己的幸運,但即便如此,這之間還是有區(qū)別的。吳汝綸覺得自己跟著曾國藩工作,事事都有長進;而跟著李鴻章工作,雖然經(jīng)過了十多年,但沒覺得自己有什么長進。吳汝綸分析了其中的原因,他說曾辦事沒有成見,曾會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幾位不同的手下,讓他們每人寫一篇提案,同時他自己也寫一篇,如果覺得別人寫得不好,他就拿出自己寫的那一篇,如果幕僚們寫得比自己的好,他就把自己寫的稿放棄掉,這么做的結(jié)果會讓每一位幕僚認真地思索怎樣寫才會變得更好,這個過程就讓大家都有所長進。但李鴻章則不同,他讓手下寫提案,直接告訴別人自己是怎么想的,如果報上來的提案跟自己的想法不同,他就會直接放棄,并不告訴別人是什么原因,這么做的結(jié)果是讓手下不斷地揣摩他的心思,并不需要作文的人有自己的想法,只要能說對他的意思就成功了,這樣做的結(jié)果是讓吳汝綸在李的手下多年都沒有什么長進。


方宗誠是桐城派承上啟下的重要人物,他編選師友遺集和《桐城文錄》,提攜桐城后輩,以桐城派嫡傳弟子自居,是“桐城派古文的中興大將”,為曾國藩延攬人才無數(shù)。如前文所述,吳汝綸就是他介紹給曾國藩的,同治二年方宗誠在安慶忠義局纂修《兩江忠義錄》,吳汝綸參加府試,與他同游安慶大觀亭。


《兩江忠義錄》修成后,曾國藩調(diào)任直隸總督,曾國藩疏薦方宗誠“精通經(jīng)學”到直隸候用,以其“熟于宋賢之書,素講愛民之道”,候補知縣一年,期滿后,又以“學富才優(yōu),堪勝繁缺之任”,同治九年實補棗強知縣,十年二月到任,光緒六年六月十三卸任。


方宗誠在棗強為官十年,直隸總督李鴻章評價其“實心愛民,品端學粹”,盛贊“深州游牧棗強方”,“深州游牧”為吳汝綸前任深州知州游智開,離任時“無一未結(jié)之案,無一未解之款”。《清史稿·方宗誠傳》載,其在任期間建正誼講舍,“敬義書院”,集諸生會講,“刻邑先正遺著”,今尚存世者如《棗強敬義書院志》《棗強縣志補正》等。方宗誠卸任回家,其子方守彝替他整理書稿,發(fā)現(xiàn)夾有金銀薄片,詰問其父,方宗誠說是屬吏和好友贈送,用以刊其著作,他本不欲收,但俸祿除了養(yǎng)家糊口,都接濟了棗強的一些貧苦生員。方守彝以為用這些金銀來印父親的道德文章,會有銅臭,希望父親送回棗強,用以建立義學,方宗誠欣然從之。


另據(jù)徐世中先生考證,咸豐九年十月至十一年正月,方宗誠在直隸按察使吳廷棟幕府授經(jīng)兼任衡水書院講席,此處衡水書院當為桃城書院。


吳汝綸任冀州知州時,方已離任,但與方宗誠書信往來不斷,方宗誠與吳汝綸關(guān)系介于師友之間。


吳汝綸在今衡水為官十年,大多時候都是李鴻章在直隸總督任上,直至后來去職主講保定蓮池書院,由二人開創(chuàng)的蓮池文宗,使畿輔地區(qū)學術(shù)一直引領(lǐng)全國風氣之先,經(jīng)濟政治始終處全國領(lǐng)先地位。隨著二人的相繼離世,衍至新文化運動興起,桐城派群體失聲,畿輔地區(qū)喪失了文化主導地位。


 作者:田衛(wèi)冰  編輯:賈亞楠